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藥 硯
練建安      陽光朗照，河頭城浮動飄忽的濃霧漸漸消散。
      石缽頭赤裸脊背，噔噔踏入石壩碼頭肉鋪攤點，立定，雙肩一聳，大塊豬肉扇啪嗒一聲脆平攤在了肉案上。兩個伙計手忙腳亂，將豬肉扇掛上一根銅皮紅木大秤。一個掌掛鉤，一個挪秤砣報數(shù)：“二百……三十一斤半。”石缽頭斜了他們一眼，操起兩把剔骨尖刀，咔咔磨擦，笑罵：“黃疸后生！”
      墟鎮(zhèn)巷道，濕漉漉的，水氣淋漓。此時悠悠然走來一位身穿灰布長衫、手搖折扇的精瘦老人。他邁著方步在豬肉攤邊踱了三二個來回，瞧瞧，點點頭，似笑非笑。
      石缽頭認得此人，是個老童生。傳說是滿腹詩書，考到胡子花白，連一個秀才也沒撈著。長衫洗得發(fā)白，幾塊補丁格外刺眼，看著老窮酸裝模作樣賽百萬的架勢，石缽頭扭頭噗地吐出了一口濃痰。
      華昌駐足停步，收起折扇，倒轉(zhuǎn)扇柄指點，問：“前蹄，幾多錢??？”石缽頭利刀游走剔骨，沙沙響。
      “老弟，幾多錢？”華昌再問。石缽頭說：“現(xiàn)錢，不賒賬。”華昌說：“你這后生哥啊，好沒道理，咋就說俺要賒賬呢？”
      半個月后，華昌帶著幾個破蒙童子江岸踏青，歇息于城東風雨亭。彼時，石缽頭正愜意地嚼吃著亭間售賣的糠酥花生。一揚手，花生殼撒落遍地。石缽頭說：“咦，巧了，今天倒有八副豬蹄，老先生有現(xiàn)錢么？”華昌面無表情，牽著童子匆匆離去。走不遠，就聽到石缽頭的兩個伙計陰陽怪氣地高唱一首當?shù)馗柚{：“先生教俺一本書，俺教先生打野豬。野豬逐過河，逐去先生背駝駝……”
      后來，他們還遇過幾次。石缽頭迎面昂首闊步，華昌就背向閃在路邊。有一次，看到石缽頭從遠處走來，華昌竟繞上田塍，避開了他。
      華昌是鄰縣武邑山子背人。山子背距河頭城七八鋪遠。他那蒙館設在張家大宗祠里。
      夜晚，細雨濛濛，倒春寒風吹動西廂房窗欞。昏黃油燈下，華昌翻閱舊日詩稿。當他讀到“學書學劍兩不成”時，不由得悲從中來。
      嗒，嗒嗒，有輕微的叩門聲。沒錯，是叩門聲。開門，竟是多年未見的老友李半仙。奇香。李半仙拎著一副鹵豬蹄，笑瞇瞇地看著他。
      轉(zhuǎn)眼到了仲夏。這個午日，童子早散學了。華昌困倦欲睡。宗祠內(nèi)，闖入了一個莽漢。定睛一看，卻是石缽頭。
      石缽頭拎著一副肥碩豬蹄，恭恭敬敬地放在書案上。華昌輕搖折扇，說：“得非有辱斯文乎？”石缽頭懵懵懂懂。華昌合上折扇，說：“君子不食嗟來之食?！笔忣^愕然。華昌站起，邁方步，七八個來回，用了大白話：“有嘛介求俺？直說吧。”石缽頭苦著臉，說：“俺老娘癱了。李半仙的藥方，求您老給半塊端硯，做藥引子?！比A昌坐下，說：“奇了怪了，這端硯何處無有？為何要俺給你？”石缽頭說：“李半仙說了，定要半塊阿婆坑的端硯，甲子年中秋日戌時月圓蓄墨的。百硯齋掌柜的說，那時日，方圓幾百里，只有您老先生買了一塊?！?br />      “哦?！比A昌說，“桌上有。識字么？”石缽頭苦笑：“開過蒙，又被先生趕回家啦……略識幾個字?！比A昌微閉雙眼，說：“自家看，可要看清嘍。”
      石缽頭抓過端硯。長九寸，寬五寸，厚二寸一分，分量頗重。抬起，勾頭看去，硯底刻字：“長風破浪會有時，直掛云帆濟滄海。甲子年中秋日戌時練華昌購置于河頭城百硯齋。”石缽頭認得時日數(shù)字，說：“就是這塊，就是這塊！”說著，掏出一錠約摸五兩重的銀子。華昌正色道：“做嘛介？百善孝為先。拿開，俺不收錢?！?br />      石缽頭囁嚅不知所措了。華昌自言自語：“李半仙？這個李半仙搞嘛介名堂？”石缽頭急了：“老先生，俺……俺……”華昌舉手截止，說：“后生哥，半塊，何謂半塊？就不能有絲毫差錯，分得來么？”
      石缽頭額上冒出冷汗，說：“刀斧斫開？”華昌笑了：“何須如此麻煩?！?br />      華昌接過端硯，手執(zhí)兩端，正對天井。天井里陽光熱辣，后龍山高樹有蟬聲傳來，高一聲，低一聲。
      華昌十指緊扣，雙腕抖動。端硯分成兩半，齊整如刀切。
（原載《天池》2016年第6期）（1）下列對小說思想內(nèi)容和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恰當?shù)囊豁検?

B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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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.石缽頭是一個典型的市井小民，沒有文化，不知禮數(shù)，瞧不起華昌先生。但他對自己的母親又非常孝順，因此這個人物顯得豐富立體。
B.小說中描寫華昌先生“邁著方步在豬肉攤邊踱了三二個來回”，因為他想讓人們知道他也能買得起肉，這一處極其生動地表現(xiàn)了知識分子迂腐、好面子的特性。
C.小說中兩處畫線句子景物描寫非常精練，第一處重在交代故事發(fā)生的時間和地點，第二處則主要烘托了華昌此刻惆悵、失落的心理。
D.精瘦落魄的讀書人竟能徒手分硯，小說結(jié)尾出人意料，但巧設伏筆，使故事的發(fā)展合乎情理，使人信服。
（2）請結(jié)合全文概括華昌的形象特點。
（3）小說中關(guān)于藥硯的敘述較少且集中于后半部分，為什么還要以“藥硯”為題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