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雞肋
徐懋庸       曹操的大軍屯扎在斜谷界口，已經(jīng)一個多月了。
      在中軍帳里，曹操心亂得很。這一天的下午，又開了軍事會議。部下的文武們，仍然有意見分歧，卻沒有提出一點新的理由。曹操左手托著前額，很少說話，最后右手一擺，叫大家散會。
      軍事會議散了之后，曹操的心更煩亂了。環(huán)境很靜，外面除了時而傳入一陣陣的刁斗之聲，萬籟俱寂。頭還是痛，腦筋卻非常興奮。他煩躁地在帳中踱來踱去，不斷地用右手叩著頭皮。偶然間，他看到一個燭臺上的蠟燭快要燒盡了，正在上下地掙扎跳動。他忽然于此得到啟示，明白了那煩擾他的問題，正是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已經(jīng)同這殘燭一樣了。
“唉！”他長嘆了一聲，“能夠作出‘東臨碣石’的那個時代一去不復(fù)返了，能夠作出‘月明星稀’的那個時代也一去不復(fù)返了……”于是，他頹然地躺到榻上去。
      他回憶了一生的經(jīng)歷，他認(rèn)為自己在五十六歲以前所做的事情，是沒有一件可以后悔的。他從小是有志氣的人，想做一個英雄，但并不是那種一味追求權(quán)勢的英雄，他有治國安民的理想。雖然在戰(zhàn)爭中多次遭遇生命的危險，但有“投死為國”的決心，整個的生活充滿了生氣……然而，隨著事業(yè)的成功，權(quán)勢日益擴(kuò)大，事情就起了變化。
      他又想起當(dāng)年跟他起兵的那一批干部，是多么可愛??！他們不論文武，也大抵不是單純追求權(quán)勢的人，都有治國安民的大志，想得出于國計民生有效有利的主意，他們能夠開誠布公，對自己知無不言，言無不盡，有建議，有批評。但是，現(xiàn)在圍繞在自己左右的是些什么人呢？曹操忽然忿怒起來，他想殺盡這些人。
“阿瞞，”曹操對著燭光下的影子自呼小名道，“你本是一世之雄也，而今安在哉！”
      他悲哀忿怒得想不下去了，倏地從榻上跳了起來。他覺得在帳中待不下去了，想出去走走，吸些清涼的夜氣，以清醒自己的頭腦。于是拿起一把鋼斧，披上一件罩袍，連侍衛(wèi)也不帶，走出帳去。
      全軍已經(jīng)休息了，大營昏暗靜肅，但夏侯惇的帳中，卻亮著燈光，許多人影在晃動，似乎很忙亂。他就走了進(jìn)去。
“啊，大王……”夏侯惇驚異地叫道?！霸?，你們在干什么？”“在收拾行裝哪！”
“為什么收拾行裝？”曹操詫異地問。
“大王不是傳令準(zhǔn)備退兵了嗎？”夏侯惇也詫異地問?！罢l說的？”曹操帶著怒意了。
“稟大王，”夏侯惇惶恐地說，“傍晚我請示口令的時候，大王不是說了‘雞肋’兩個字么？我回來傳達(dá)下去，楊主簿聽了，來對我說，‘雞肋’是吃起來沒有肉，丟了又可惜的東西。他說大王傳下此令，早晚必要退兵，所以叫我預(yù)做準(zhǔn)備。我就把要緊的東西先收拾一下……”
“胡說！”曹操勃然變色道，“又是楊修那小子造謠生事嗎？可惡！通知他明天來見我。”
      他緊握著鋼斧，大踏步走回自己帳中去了。
      楊修進(jìn)了大帳，意外地看到高級文武官員都已齊集在那里，他原來以為是魏王要同他單獨談話的。魏王尚未升帳，楊修向大家施了禮，大家只冷冷地答了禮，他便坐下。他感到情況有點嚴(yán)重。但是他自恃家世的高貴，才華的優(yōu)越并且一向蒙魏王的賞識，而這次的過失也不算太大，只要隨機(jī)應(yīng)變，總可以滑得過去的。因此，他故作鎮(zhèn)靜，而且還做出微露驕傲的樣子，他知道魏王是更不喜歡那種沒有骨氣的怯懦者的。
      魏王升帳了。大家參拜已畢，肅然歸座。楊修抬眼去望曹操，恰好曹操炯炯的目光直逼著他。
“楊修，你為什么說要退兵了？”
“根據(jù)大王的口令?！?br />“我的什么口令？”
“夏侯將軍昨晚傳達(dá)大王的口令是‘雞肋’。臣以為，雞肋是食之無肉、棄之有味的東西，用兵的人發(fā)生了這樣的心理，可知是要退卻了?！?br />“呵呵?！辈懿倮湫α艘宦?，“你倒是一個猜謎的老手，又在猜謎了?！?br />“臣知罪了。在大王還沒有下退兵的明令的時候，我就勸夏侯將軍做退兵的準(zhǔn)備，這是我的錯誤?？墒?，大王的意思，臣想是猜得不錯的?！?br />“嘿！眾位，你們看他多么自以為是！”曹操對著大家說，“以人心之復(fù)雜，誰敢說能夠窺盡別人的底蘊(yùn)呢？”他又對著楊修，“這回你卻猜錯了！”
“啊大王……”
“這‘雞肋’，我是指你和你一類的人的。”
“大王……”楊修委屈地叫了一聲。
“你自以為了不起，很聰明，又仗著是楊家的兒子，袁氏的外甥，目空一切。可是你，究竟有什么真才實學(xué)？你唯一的本領(lǐng)，不是只會猜謎么？除此以外，你還有什么本領(lǐng)？你想出過一條治國安民的良策沒有？”
“唉……”楊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，
“現(xiàn)在的人們，大抵自恃聰明，但目的只在升官發(fā)財。方法呢，只憑心意，去猜測別人的心意，不顧世間的實情。只在你我的心意中間用功夫，怎么辦得了事？哪里會有出路！”在座的文武，似乎都受了這一番話的打擊，臉色一紅，啞口無言。
      楊修見曹操泛論到大家，便知機(jī)似的連忙說：“大王明諭，實開茅塞。臣徹底認(rèn)識錯誤了。臣承認(rèn)對于大王，實在不過是雞肋，今后要努力學(xué)習(xí)，提高認(rèn)識，不再弄那猜謎式的玩意兒了。”
“不！”曹操厲聲說，“你還不是雞肋，比雞肋都不如。你是一條毒蟲！”“大王……”楊修失色了。
“這樣的人，是容不得的。我容忍他已經(jīng)太久了，希望他改悔，總是不改，這回竟對軍國大事都搗起亂來了。”他用目光掃射了全場一遍，問道，“對于他，眾官有什么意見？”
“楊修罪重如山，大王明斷。”全場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。
      曹操對癱瘓著的楊修注視了一下，沉吟了一會，然后把右手一揮，喝令刀斧手把楊修推出斬首，將首級掛于轅門之外。
（有刪改）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的理解，正確的一項是

A

A

A．楊修的“自作聰明”來自對曹操心理性格的熟悉，也因為他有一貫以來的優(yōu)越感。
B．曹操年紀(jì)已大，精力不足，在軍事會議上遲遲不能做出決斷，這讓他產(chǎn)生挫敗感。
C．曹操本來就希望殺掉身邊不成器的下屬，因而楊修的死在很大程度上是機(jī)緣巧合。
D．由于楊修向來恃才傲物，與群臣關(guān)系冷淡，所以在關(guān)鍵時刻也無人愿意替他說情。
（2）下列對小說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A

A

A．小說善于使用對比手法刻畫人物，如曹操的今昔對比、夏侯惇和楊修的對比等，夏侯惇的直率襯托出了楊修的精明。
B．小說節(jié)奏有張有弛，前半段較為舒緩，后半段則通過曹操和楊修的對話推動情節(jié)發(fā)展，明顯加快了節(jié)奏，扣人心弦。
C．小說整體語言明快曉達(dá)，又在幾處借用、化用曹操相關(guān)的古詩文，這種文白夾雜符合人物身份經(jīng)歷，并不顯突兀。
D．小說以曹操斜谷屯兵的史實為依托展開想象，既與時代背景相連，又符合人物各自的性格邏輯，因而具有藝術(shù)真實。
（3）小說以“雞肋”為題，具有豐富的含義，請結(jié)合文本加以分析。
（4）《三國演義》中，羅貫中對“楊修之死”的敘述主要側(cè)重于回顧楊修以往引發(fā)曹操疑忌的幾件事，而本文則把大量的筆墨放在了曹操巡營前的心理描寫，這一改寫帶來了怎樣的文學(xué)效果談?wù)勀愕睦斫狻?/h1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