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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(fēng)云初記（節(jié)選）
孫犁      春天，把新鮮的色彩和強(qiáng)烈的情感，加到花草樹木的身上和女孩子們的身上。春兒跑了一陣，看看還是追趕不上隊(duì)伍，就慢慢地走起來。小道兩旁，不斷有水車叮當(dāng)響動。有一個改畦的女孩子，比春兒稍微小一點(diǎn)，站在那里，扶著鐵鏟柄兒打盹。水漫到小道上來了，那匹狡猾的小驢兒也偷偷停下，倒著耳朵，單等小主人的吆喝。
“喂，開了口子了！”春兒站住，叫醒那女孩子。
      女孩子一愣，睜開眼四下里看了看，笑著跑過來，慌忙把水堵住，一邊吆喝動牲口，一邊看著春兒身上的槍支手榴彈說：“檢閱完了嗎？哪村的第一呀？”
“我們的第一，”春兒說，“四區(qū)子午鎮(zhèn)！”
“我們村里第兒呀，小王莊？”改畦的女孩子指一指身后的村莊。
“小王莊？”春兒仰脖兒想了一想說，“我記不清了，反正不大靠前吧！”
“丟死人了！”改畦的女孩子使勁兒挖開一個畦口，把水引進(jìn)去，說，“去的時候敲鑼打鼓，我看怎么回來見人吧?！?br />“你怎么不去？”春兒說“你不是婦女自衛(wèi)隊(duì)員嗎？”
“為什么不是？”女孩子說，“我要是去了，就不能落個這樣。是我爹不讓我去，他叫我澆園，他是個出名兒的老頑固！”
“下次檢閱的時候，你務(wù)必去吧！”春兒安慰她說，“可熱鬧哩！”
“就是吧！”女孩子笑著說，“等幾天，咱姐妹兩個在大會場上見面兒吧！這么熱天兒，你不喝口新井水，歇息一下再走嗎？”
“喝口就喝口，”春兒跑到井邊上，扎下脖子喝了一陣涼水，直起身來擦擦嘴兒，在小驢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才走開了。
      一路上，紅皮的棗樹枝上吐出嫩芽兒來，葫蘆蔓兒剛剛爬到架邊上，就仰起頭來，開了第一朵花。一只懷孕的野兔兒，在麥壟兒里悄悄地跑過，從山地飛到平原來的藍(lán)靛兒鳥，在一片金黃的菜籽地里一起一落。
      春兒也忽然困倦起來。她靠在道邊一棵大柳樹坐下，眼皮打起架來了。
      這地方離黃村不遠(yuǎn)，野地里有幾個小孩子，追趕一只虎不拉鳥兒。他們估計(jì)虎不拉鳥兒要在這棵柳樹上落腳，一個小孩子就提著拍網(wǎng)奔這里跑來。這孩子長得像個小墩子鼓，來到樹下，呼哧呼哧的，在拍網(wǎng)的信子上套上一個大螻蛄，就往地下一按，正按在春兒的懷里。
“你這是干什么呀？”春兒一驚睜開眼，緊緊抱著她的槍支。
      小孩子說：“你挪挪地方睡去吧，我要在這里下網(wǎng)！”
“我礙著你下網(wǎng)了嗎？”春兒揉著眼，不高興地說，“吵了人家的覺，還叫人家給你挪地方！”
“這是我們黃村的地方，”小孩子說，“要睡覺到你家炕頭兒上睡去！那里沒人攆你！”
“你這孩子說話怎么這么霸道？”春兒說。
      小孩子一擦鼻子，“快點(diǎn)兒動動吧，鳥兒就要飛過來了！”
      春兒勉強(qiáng)站起來，把槍使勁往肩上一掄，虎不拉鳥兒飛過來，剛要落樹，吃了一驚，一展翅兒，像箭一樣飛到崔家老墳?zāi)抢锶チ?，小孩子跺起腳來，那幾個也圍上來嘆氣。春兒說：“抗日時期，你們不好好上學(xué)，卻滿世界跑著玩兒！”
“跑著玩兒？”小墩子鼓兒說，“我們這是練習(xí)打游擊戰(zhàn)，看看就要把全部敵人，包圍殲滅在這顆柳樹下面，想不到完全叫你給破壞了！你是哪村的？干什么背著槍？有通行證嗎？”
“沒有?！贝簝禾吞蛼彀涂诖鼉?，笑著說。
“那就到團(tuán)部去吧！”小墩子鼓兒鎮(zhèn)靜地說。
“什么團(tuán)部？”春兒忙問。
“黃村兒童團(tuán)團(tuán)部?！焙⒆觽冋f著圍了上來。
      春兒有些著慌，她趕緊解釋，說是參加檢聞去來，小墩子鼓兒說：“那你為什么不和隊(duì)伍一塊行動？不是打算開小差，就是犯了自由主義?！?br />      叫他們逼得沒法兒，春兒打算到村里去，這時通城里的道上，跑來一匹馬，春兒笑得張開了嘴兒，認(rèn)出那馬背上的人是芒種。
      芒種跳下來，問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兒，說：“小同志，你們不認(rèn)識她呀，今天全縣婦女自衛(wèi)隊(duì)檢聞，她考了第一名！”
“看不透?！毙《兆庸膬赫f，神色上已經(jīng)對春兒表示著尊敬。
“我給她證明，”芒種笑著說，“把她交給我吧！”
“那沒有問題，”小墩子鼓兒說，“我們認(rèn)識你。不過我們要給這位女同志提個意見：你在全縣的檢閱上考了第一，這自然是好，可是根據(jù)剛才的事實(shí)，你還有兩個缺點(diǎn)?！?br />“哪兩個缺點(diǎn)？”春兒問。
“第一，脫離隊(duì)伍，單獨(dú)行動，這證明你的組織觀念不強(qiáng)。第二，帶著武器，在大道旁邊睡覺，這證明你的警惕性不高。站在同志的立場上，我們提出這兩點(diǎn)意見，不知道你虛心不虛心，接受不接受？”
“接受，我虛心?！贝簝盒χ兔⒎N走了。
      走出了一截，芒種說：“你是在那里等著我嗎？”
“閑話！我怎么知道你來哩？”春兒說，“是和李縣長說話兒就誤住了，又叫這群孩子們纏了一陣。你這是干什么去？”
“給司令部送信。你累了，騎上去吧?！泵⒎N把馬拉住。
“過了村兒吧！”春兒笑著說。
      過了黃村，就著崔家老墳旁邊的石頭人兒，芒種把春兒扶上馬去，春兒試著叫馬跑了幾步，震得腸子肚子生疼，趕緊停下來。
“怎么這樣顛得慌呀？”春兒皺著眉說，“我在上面坐不住?！?br />“騎幾遭就好了?！泵⒎N說，“身子放活一點(diǎn)兒，不要光叫馬隨你，你也要隨著它一點(diǎn)兒?！?br />      到了子午鎮(zhèn)村邊，春兒笑著說：“站住。我下去吧，你騎上辦你的公事兒去?！?br />      她從馬上跳下來，兩腿酸疼，一拐一拐地走，在快進(jìn)街口的時候，遇見了一個鄰居家的老大娘。大娘從地里回來，提著滿滿的一籃野菜，里面有馬勺菜、老鴰錦、乍乍菜和苣苣菜。
“大娘！”春兒說，“又到哪里弄了這么些新鮮菜來？”
“在崔家老墳?zāi)抢?！”大娘說，“不光菜新鮮，我還看見了樁新鮮事兒哩?！?br />“什么新鮮事兒呀？”春兒問，“是小孩子們到那里趕雀兒了嗎？”
“啊，是一對雀兒哩！”大娘瞅著春兒的臉說，“沿著大道飛過來的！”
“我就沒有看見?！贝簝赫f。
“你哪里就看見了，”大娘笑著說“你只顧騎人家的大馬了！”
“唉！”春兒紅了臉說，“大娘真會逗笑兒！”
“西莊的花轎鋪，把花轎全都拆了。”大娘又說，“你知道嗎？”
“不知道呀，”春兒說，“那是為了什么？”
“人家說，以后娶媳婦的，沒人再坐花轎了。”大娘說，“打你這興起，都改成騎大馬了！”
“她愿意坐什么就坐什么！”春兒笑著說，“我晚上還沒菜吃哩，大娘給我一把苣苣菜！”
“多抓點(diǎn)兒，”大娘把籃子放在地上說，“咱娘兒倆這叫不說不笑，不笑就不熱鬧。”
      春兒懷里抱著一把根兒像奶汁一樣白的、葉兒上還帶著露水的苣苣菜，跑回家去。
（有刪改）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的理解，不正確的一項(xiàng)是

A

A

A.女孩子怪她爹是個老頑固，不讓她去參加檢閱，表達(dá)了她對自己父親強(qiáng)烈的憤慨之情。
B.小墩子鼓兒對春兒一再追問表現(xiàn)了他的警惕和對春兒影響他們練習(xí)打游擊戰(zhàn)的不滿。
C.春兒不僅欣然接受小墩子鼓兒提出的兩個缺點(diǎn)，并且對他的這種做法感到有趣和欣慰。
D.大娘所說的“看見新鮮事兒”，話里有話，暗指春兒在道上騎著芒種的大馬被她看到了。
（2）下列對小說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(xiàng)是

C

C

A.小孩子提意見語言嚴(yán)肅一本正經(jīng)，小孩語言大人化，生動有趣，意味深長，也寫出了人們的普遍覺悟。
B.在小驢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，“拍”這個動作表現(xiàn)了春兒檢閱拿到第一名的興奮，也能看出春兒的性格。
C.小說的自然環(huán)境描寫展現(xiàn)了春天獨(dú)有的生命氣息，烘托小說的人物形象，也暗示人物活動的時代背景。
D.小說未聚焦抗日戰(zhàn)爭的緊張激烈、斷壁殘?jiān)⑹瑱M遍野，而以舒緩的節(jié)奏、輕松的氛圍表現(xiàn)出樂觀自信。
（3）請結(jié)合小說簡要分析春兒這一人物形象。
（4）孫犁的作品富有美感，請結(jié)合本篇小說談?wù)勀愕睦斫狻?/h1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