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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陽光里的父親
張秀峰
      父親坐在陽光里，安靜得像一尊佛。父親那憨憨的笑融入到陽光里，這個冬天便多了幾分溫暖。我就站在他的對面，看著父親臉上的笑，一圈一圈地漾開，直到把沉睡的村莊給笑醒。于是便有了狗吠，有了雞鳴，有了悠然升起的炊煙。叫醒了村莊，父親便像完成了使命一般，拐拉著兩條腿，一步一搖地回家去。
      印象中，父親一直都這樣，冬天的陽光作為背景，演繹每天的安寧與舒緩。幾十年就這么過去了，父親靜坐的形象一直都在，醒著的時候在回憶里，睡著的時候在夢里。有時候，連我都覺得茫然，不知道是父親那美好的形象感動了我，還是我因為感動才有了那臆想中的場景。
      村里又一個人老去了，聽到這樣的消息，我心里非常難過。消息是村里人傳出來的，通過手機，像雪后的風(fēng)，細溜而陰冷，從耳朵里進去，直通通地就到了心底，揪著心，一把一把地捋，于是，開始還能感覺到那份尖銳的疼，后來就變成了鈍鈍的痛，感覺有些遙遠。
      每每這個時候，我就會想起父親，想起他坐在陽光里的情狀。心里不由得害怕，害怕哪天的夢里突然空了，我會不會因為遽然失去而崩潰。于是，當(dāng)風(fēng)再過來的時候，我就會努力地閉緊雙眼，試圖將自己用力地摁進夢境中去，那樣，我就會守著父親，看他那憨憨的笑一點點地將眼睛里那淡漠的哀愁稀釋掉，換上陽光的亮色。
      一年四季，做夢無數(shù)，可唯獨這樣的夢卻能夠長久。作為主角的父親和作為背景存在的古老村莊，在日漸迷失的生活當(dāng)中，成了慰藉我靈魂的唯一鮮活的回憶。想想，是不是覺得很悲哀？
      每年的這個時候，父親早已經(jīng)忙活開了。打電話問母親，果然。退耕還林后，自家地里的農(nóng)活并不是很多，于是，父親便承攬了好多別的工作：栽樹的時候就幫著別人栽樹；蓋房的時候就幫著別人運沙子、運水泥；村里要疏通河道了，要修路了，父親總是最積極的那一個。六十多歲的人了，依然把自己當(dāng)作壯勞力。
      幾天前，母親打電話來，說，村里準(zhǔn)備發(fā)展棚栽業(yè)，父親明確表示想租賃一個。鑒于父親年紀(jì)大了，我和哥哥都表示出明確的反對。為了增強說服力，我特意咨詢過好幾個大棚種植戶，他們的說辭幾乎一致，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成功的。一句話：這是個細致活兒，對于外面跑慣了的父親顯然不適合。然而自恃找到充分能夠說服父親的理由卻被父親輕易地化解了，他只說了一句話：“受了一輩子的苦，還怕吃苦？再苦，又能苦到哪兒去？”我還能說什么，唯有背著父親，將眼淚灑進濃重的暗夜里。村子越來越空，越來越荒涼。大家逃命似的往城里擠，哪怕混得再慘也不愿意再回到這里來，甚至都羞于提及那個曾經(jīng)承載過他們生命的地方。這種在城市浮華中迷失的人生讓我很是震驚，同時也為農(nóng)村現(xiàn)如今的落寞而倍感難過，然而我卻不知道如何去安撫那傷
感的村莊。
      故鄉(xiāng)因為有父母在，那種重重疊疊的疼痛便永遠也不會消失。我每次都是流著淚回去，然后又流著淚離開。
      父親，真的是老了。盡管雄心依舊不減當(dāng)年。然而衰老是客觀存在的事實。對面山坡的地，已然一派雜草叢生的荒涼。
      偌大的村莊里，每天能夠有炊煙升起的窯洞還不足十處。因為人少，藍天白云襯托下的村莊，荒草離離，孤寂就顯得十分隆重。村子下面原本是有河的，現(xiàn)在居然被密密匝匝的蘆葦遮擋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，看不到一點水的影子。原先經(jīng)常游泳的水塘還在，哪里還有昔日的豐韻呢？干涸如大張的嘴巴，對這一切都啞然失笑。
      所幸的是，父親的田地還在，雖然只是些邊邊角角、零零星星的溝臺地，聊勝于無，有生活的底氣在，希望便有所依附。封山禁牧第一年，父親第一個響應(yīng)國家政策，將自家山里的地全部退耕還林。我知道，作為一個稱職的農(nóng)民，父親對土地有著近乎于狂熱的疼惜，可是，當(dāng)他在自身利益與國家需要發(fā)生沖突時能夠毅然決然地選擇后者，僅憑這一點，就足夠偉大。
      坐在陽光里的父親，看上去是那么的平和、淡然。此時，他更愿意一個人獨處，體味身心徹底放松之后的泰然與安寧。在父親蒼老的意識當(dāng)中，絕不會因年華紛逝而做白首之嘆，反倒可能因尊重生命而超然脫塵。
      在我的印象當(dāng)中，父親始終都以積極入世的形象而存在?？v使命運多舛，可他從來都沒有抱怨過什么，以最大的熱情生活著，奮斗著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按部就班地在這個叫寺溝門的小村莊里生活了一輩子，從沒有想過要離開這里。一直到現(xiàn)在，父親連同他的村莊，成為我心頭永遠拂之不去的牽念--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，父親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，根植于我的記憶深處，溫暖著我，讓我夢魂牽繞。
      父親依舊坐在陽光里，安詳?shù)孟褚蛔鸱?。于是我就想，太多的割裂，無處安放的靈魂，這種隱伏于靈魂深處的傷痕，于我們這個時代而言，到底是福，還是禍呢？
（選自《散文百家》，有刪改）（1）下列對本文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的理解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B

B

A.本文寫父親積極響應(yīng)國家封山禁牧政策，將山里所有的土地退耕還林，既刻畫了父親深明大義的形象，又與前文寫父親要參與發(fā)展棚栽業(yè)的情節(jié)呼應(yīng)。
B.文章寫“坐在陽光里的父親”是“慰藉我靈魂的唯一鮮活的回憶”，“覺得很悲哀”，現(xiàn)“我”對父親的依賴，也表現(xiàn)了“我”對城市化進程的深入思考。
C.“我每次都是流著淚回去，然后又流著淚離開”，是因為“我”對年邁的父母有著深深的牽掛與擔(dān)憂，也因為“我”無力改變現(xiàn)狀的無奈與內(nèi)心的滄桑感。
D.文章寫陽光里的父親“安靜得像一尊佛”，是因為父親的內(nèi)心始終如佛般安寧、平和、淡然與超脫，也是日漸迷失在生活中的“我”的精神皈依。
（2）下列對本文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A

A

A.文章開頭回憶了一組“坐在陽光里的父親”的現(xiàn)實生活場景，運用細節(jié)描寫的手法，語言富有詩意，渲染了溫馨、寧靜的氛圍。
B.文章寫村里有人老去的消息“像雪后的風(fēng)，細溜而陰冷”，運用比喻的手法，與前后的“陽光”形成反差，寫出了“我”內(nèi)心的擔(dān)憂與痛苦。
C.文章在描寫中融入不少的抒情和議論，如“僅憑這一點，就足夠偉大”，“因尊重生命而超然脫塵”，使文章更加靈動，富有張力。
D.文章結(jié)尾富有深意，既與開頭相照應(yīng)，再次凸顯了父親的形象，又透露出“我”的時代之殤和命關(guān)懷：問句作結(jié)，深化主題，發(fā)人深思。
（3）文中多處描寫了村莊的荒涼，這對塑造父親的形象以及表達“我”對父親的感情有何作用？
（4）文章為何以“坐在陽光里的父親”為題？請作簡要分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