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臘八粥
裘山山
      趙清雅走進(jìn)營業(yè)廳，取了一個號，就坐到大廳的長椅上等候。她靠在椅背上，閉上眼。年過四十后，她本就沒有好臉色了，長期失眠，還連續(xù)遭遇打擊：母親去世，魯可失蹤。真是雪上加霜啊?？墒撬呀?jīng)哭不出來了，這反而讓她很不自在。
      忽然有人輕輕拍她，她睜開眼，是一張湊得很近的年邁老婆婆的臉。那張臉與她只有幾公分的距離。老婆婆輕聲說，小妹兒，麻煩你幫我個忙嘛。趙清雅愣在那里，半天沒應(yīng)出話來。老婆婆費(fèi)力地解開自己上衣的第二顆扣子，指著懷里說，你幫我把里面口袋里的存折拿出來好嘛。趙清雅伸手進(jìn)去，在別針別住的那個口袋里，掏出了一個老舊的存折。老婆婆寶貝似的接過來，顫巍巍地朝柜臺走去。
      趙清雅取完錢，起身回頭，發(fā)現(xiàn)剛才那個老婆婆竟然還沒走，趙清雅下了兩級臺階，回頭看她還站著，就說，婆婆，要不我送你回去吧，我有車。老婆婆喜出望外，哦喲，我今天運(yùn)氣好好哦，簡直有菩薩保佑哦。
      一路上老婆婆自說自笑，趙清雅只是嗯嗯地應(yīng)著，任老婆婆的絮叨在車?yán)锉P旋。趙清雅早已與談笑風(fēng)生絕緣了，這十幾年來，她的日子一直是黯淡的。父母在她1歲時離婚了，她沒有兄弟姐妹。33歲時，準(zhǔn)備結(jié)婚了，手續(xù)都辦好了，請柬都發(fā)了，丈夫卻在婚禮前猝死。趙清雅的車子繞過幾座很摩登的高樓，拐進(jìn)了一個狹小的巷子。老婆婆忽然說，到了，就是巷子最里頭雜貨鋪旁邊的那個院子。她開車進(jìn)去，這是一個極狹窄的院子。停車開門，扶老婆婆下車，趙清雅需要側(cè)著身子走。這樣的場景立即引來一些人的目光。有人說，耶，周婆婆，你今天耍洋盤了嗖？老婆婆笑瞇瞇地說，就是，人家小妹兒送我回來的，人家小妹兒多好！老婆婆回身拉住她說，到我屋里坐一哈兒嘛。趙清雅不想去，正遲疑著，忽見一只臟乎乎的小狗奔跑而來，沖到老婆婆跟前興奮地?fù)潋v，跟魯可真像啊。趙清雅伸手去摸它的頭，它卻一下子閃開了。
      趙清雅進(jìn)了屋子，有些發(fā)傻，她從來不知道城市里還有這樣的住房。整個屋子只有她家廚房那么大?？块T擺了一張床，床上掛著發(fā)黃的蚊帳，床對面是一張現(xiàn)在很少見到的木桌，桌子下面堆滿了亂七八糟的舊紙箱。趙清雅覺得這哪里像住人的地方啊，就是個破倉庫嘛。趙清雅問，你一個人嗎？老婆婆說，我和乖乖兩個。趙清雅說，乖乖是哪個？老婆婆笑道，狗狗。哦，趙清雅回頭看，狗狗正趴在門口看她。趙清雅順勢坐在床上，感覺屁股下面又涼又硬，用手一摸，床上就鋪了一床跟紙板似的舊棉被。趙清雅有些心驚：婆婆，你墊這么少，晚上不冷嗎？老婆婆說，不冷不冷，我在上面搭了棉衣的。趙清雅頓時有些辛酸，說，婆婆你床上太單薄了，我去給你買一床鋪蓋吧。老婆婆說，不消不消，那蚊帳頂板里面全是我的新被子，有街道上送的，還有老頭子原來的單位上送的。趙清雅說，那你為什么不拿來用？老婆婆笑瞇瞇地說，你說得也對哈，那就用嘛。你幫我拿一下嘛。
      趙清雅踩到長凳上，連拉帶拽，弄下兩個編織袋來。打開一看，可不是，一床棉花被，一床太空棉被，還有被套枕套，都簇新簇新的。她一不做二不休，索性把床上那些爛棉絮、臟被子卷起來，扔到外面。再打開包裝袋，把厚點(diǎn)兒的棉花被鋪到床上當(dāng)褥子，又把軟和些的兩床套上被套當(dāng)鋪蓋，就是沒枕頭。她想了想，把一床毛巾被疊好塞進(jìn)枕套，再鋪上新床單，一張床頓時煥然一新了。
      一切忙完了，趙清雅覺得很累，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，一眼看見乖乖趴在她扔出去的舊棉絮上，愣愣地看著地。她拍拍床，示意它過來。它沒動。若是魯可，早就鬧翻了。她忽然起了個念頭，自己可以再養(yǎng)一只狗狗的。一個哈欠不期而至，趙清雅一歪身子靠到被子上。新被子的味道進(jìn)入她的鼻孔，她又連連打了幾個哈欠，一頭倒在床上，睡著了。
      她睡啊睡啊，好像睡了一輩子那么長，起初她還隱約聽見有人在聊天，有人在說笑，鳥兒嘰喳，溪水流過，后來她聽見有人在唱歌：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……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……這些都是母親愛唱的歌。她終于在歌聲里放松下來，漸漸沉入海底，變成了一粒細(xì)沙……
      醒來時，趙清雅不知身在何處。睜開眼，老婆婆正湊得很近很近，笑瞇瞇地看她：你醒了哇小妹兒？你睡了好久哦。趙清雅已經(jīng)太久沒有這樣睡過覺了。她坐起來，發(fā)現(xiàn)門縫里有陽光瀉入，自己身上蓋著新被子，鞋也脫了，接著，她看到了乖乖，趴在她的腳跟旁邊，比她睡得還香。而老婆婆卻如昨天一樣穿著那件紫色的防寒服，手里端了碗熱騰騰的稀飯，遞到趙清雅的手上：你曉得不，今天是臘八，我早上起來就熬了臘八粥，香得很，你趕快吃一碗。趙清雅端著熱騰騰的臘八粥，任熱氣一陣陣飄拂在臉上，半天也沒動口。她忽然放下碗，一把抱住了老婆婆。她流淚了。她把她的眼淚，蹭在老婆婆那件油乎乎的防寒服上，眼淚越蹭越多，讓她抬不起頭來。
（有刪改）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和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(xiàng)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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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.臘八粥這一物象使讀者感受到人間的溫情，升華了小說主旨，也使小說在風(fēng)格上具有傳統(tǒng)民俗的味道，充滿煙火氣息。
B.“小妹兒”的稱呼以及笑瞇瞇的神情體現(xiàn)了老婆婆的親切熱情，“人家小妹兒多好！”表達(dá)了老婆婆對趙清雅送她回家的感激之情。
C.老婆婆獨(dú)自生活，物質(zhì)貧乏，雖只有一條叫“乖乖”的狗陪伴著她，但她豁達(dá)樂觀，熱情待人，并沒有因此感到孤獨(dú)辛苦。
D.小說中摩登的高樓和老婆婆狹窄的小院形成鮮明對比，繁華與貧困的對撞表現(xiàn)了社會發(fā)展中小人物生存艱難的主題。
（2）請分析“狗”在小說中的作用。
（3）有人評價(jià)裘山山的寫作是“純棉式寫作”，即“溫和的、棉布質(zhì)地的、與皮膚緊緊相貼的”。請結(jié)合小說談?wù)勀銓@種評價(jià)的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