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霞光燦爛的早晨
陳忠實      不管夜里睡得多么遲，飼養(yǎng)員恒老八準(zhǔn)定在五點鐘醒來。屋里靜極了，耳邊沒有了騾馬踢踏的騷動聲音，也沒有牛倒嚼時磨牙的聲音。
      恒老八坐起來的時候，猛乍想起，昨日后晌，隊里已經(jīng)把牲畜包養(yǎng)到戶了。他昨晚睡在這里，是隊長派他看守一時來不及挪走的農(nóng)具草料。
      窗外很黑，隱隱傳來一聲雞啼。他又鉆進被窩，卻怎么也不能再次入睡……
      編上了號碼的紙塊兒，蓋著隊長的私人印章，揉成一團，摻雜在許多空白紙塊揉成的紙團當(dāng)中，一同放到碗里，搖啊攪啊。隊長端著碗，走到每一個農(nóng)戶的戶主面前，由他們隨意揀出一只來……隊里給牲畜核了價，價錢比牲畜交易市場的行情低得多了，而且是三年還清。這樣的美事，誰不想抓到手一匹馬或一頭牛哩！八老漢早在心里祈愿，要是能抓到那頭母牛就好了?？上В@牛到了楊三家里，明年準(zhǔn)定生出一頭小牛犢，人家的小院里，該是怎樣一種生氣勃勃的氣派……他嫉妒起楊三來了。
      楊恒老漢為公社整整喂了十九年牲畜了。十九年來，他睡在塬坡上的這間飼養(yǎng)棚里。無數(shù)個日日夜夜，牛馬嚼草的聲音，像音樂一樣和諧悅耳。牛馬的糞便和草料混合的氣味，灌進鼻孔，滲透進衣褲的布眼兒……可惜！沒有抓到一頭！這樣的生活今天完結(jié)啰！從明天開始，他就要在自個的責(zé)任田里勞作了。
      木格窗戶透進一縷縷微微的亮光。山野里傳來一聲聲沉重的吭哧聲，伴和著車輪的吱吱響。一聽見別人干活，恒老八躺不住了。他拉開門栓，一股初冬的寒風(fēng)迎面撲來，讓他打個寒戰(zhàn)。從村莊通到塬坡上來的小路上，有人躬著腰，推著獨輪小車，前頭有婆娘肩頭掛著繩拽著。那不是楊云山嗎？狗東西，楊莊第一號懶民，混工分專家，剛一包產(chǎn)到戶，天不明就推糞上坡了。勤人倒不顯眼，懶民比一般莊稼人還積極了。他想笑罵那小子幾句，想想又沒有開口。既然懶民都趕緊給責(zé)任田施冬肥，恒老八這樣的正經(jīng)莊稼人還停得住嗎？回，趕緊回去。
      恒老八下了坡，剛到村口，老伴迎面走來：“人家都給麥地上糞哩，你倒好，睡到這時光！”
“八叔——”玉琴跑著喊著，擋在當(dāng)面，“我那頭黃牛，不吃草咧，你去給看看——”
      不等老八開口，八嬸轉(zhuǎn)過身來：“各家種各家的地，過各家的日月了。他給你家去看牛病，誰給他記工分？”
“你這人——”老八瞪起眼，盯著老伴。這樣的話，居然能說得出口來，還說她賢明哩！
“嗨呀！我說笑話嘛！”八嬸勉強笑笑，算是圓了場，轉(zhuǎn)身走了。
      牛只是夜里受了涼，沒什么大礙。八老漢給牛扎了針，又叮囑了幾句。婆媳二人要留他吃飯，挽留不住，說著感恩戴德的話，送到門口。他在飼養(yǎng)室里多少次治好牛馬的小傷小病，也就是那么回事了。如今卻受到這樣的款待，真是叫八老漢感慨系之。
      老遠(yuǎn)就看見公社鄭書記站在自家門口的糞堆前，幫老伴敲碎凍結(jié)的糞疙瘩，還笑著說著什么。鄭書記一大早到村里來，有啥事呢？
“老楊，聽說你舍不得那些牛馬，還落了淚？”鄭書記哈哈笑著，“是嗎？”
      老八咧著嘴，不好意思地笑笑。
“我信哩！你為那些四條腿熬費過心血，有感情哩！”鄭書記蹲下來，掏出煙袋?！胺至松蠛螅F(xiàn)在好多三十來歲的年輕社員不會喂牲畜。問題很普遍。我今日來，想請你到咱公社廣播站，講講牛馬經(jīng)?！?br />“我說不了話……”老八著實慌了。
“好多人要求請你講哩！”鄭書記說，“我還得找隊長，要幫社員安排好牲畜棚圈。一言為定，明天晚上到公社來，我在廣播站等你。講一小時兩塊，按教授級付款！”
      太陽已經(jīng)升到碧藍的天際，霧氣已經(jīng)散盡，冬日的陽光，溫暖燦爛，街道里的柴禾堆，一家一戶的土打圍墻，紅的或藍的房瓦，光禿禿的樹枝，都沐浴在一片燦爛的晨光里。
“跟你商量一件事?！焙憷习藢χ鴵涑鲈钐诺幕鹧纥c著旱煙，給老伴說，“咱得買牛。莊稼人不養(yǎng)牛，抓摸啥呢？一年生育一頭牛犢，兩年就翻身了?，F(xiàn)時處處包產(chǎn)到戶，牛價月月漲。我沒旁的本事，喂牛嘛，嗨嗨……”
      老伴端出一碗荷包蛋，放到老八面前，五十多歲的老婦人，居然嗔聲媚氣地說：
“吃吧！吃得精神大了，再滿村跑著去給人家看?？瘩R……”
      老八卻像小孩一樣笑瞇了眼睛。
（1）下列對小說思想內(nèi)容的分析與概括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B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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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.小說開頭寫了夜深難眠的恒老八對抓鬮場景、飼養(yǎng)員生涯的回憶，以復(fù)雜紛亂的內(nèi)心活動，暗示了鄉(xiāng)村變革給村民生活帶來的影響。
B.恒老八多年飼養(yǎng)牛馬，又為離開牲畜而流淚，也十分渴望抓到母牛，最后打算自己買牛，表明他始終不忘并渴望延續(xù)過去美好的時光。
C.恒老八感覺到“勤人倒不顯眼，懶民比一般莊稼人還積極了”，這對他的觸動很大，連懶漢都能順應(yīng)形勢，何況我這個正經(jīng)莊稼人呢！
D.八嬸“嗔聲媚氣”的語氣包含著微妙的情感，表面上嗔怪丈夫去幫人“看牛看馬”，在心里她肯定丈夫的專長，也十分認(rèn)可他的想法。
（2）下列對小說藝術(shù)特點的理解與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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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.小說采用“以小見大”的方法，選取飼養(yǎng)員恒老八在實行包產(chǎn)到戶政策之后的種種變化，來反映時代的巨變及其帶給人的精神變化。
B.“牛馬嚼草的聲音，像音樂一樣和諧悅耳”，用音樂來比喻牛馬嚼草的聲音，寫出飼養(yǎng)員恒老八的獨特感受，體現(xiàn)了他對牛馬的情感。
C.小說對鄭書記著墨不多，但從他請恒老八講牛馬經(jīng)、要幫社員安排牲畜棚圈等細(xì)節(jié)，可以看出他是個關(guān)心群眾、為群眾辦實事的干部。
D.小說結(jié)尾一句“老八卻像小孩一樣笑瞇了眼睛”，傳神的細(xì)節(jié)描寫，再現(xiàn)了恒老八終于能在強勢的老伴面前揚眉吐氣、得意洋洋的情形。
（3）小說反映的是改革開放初期包產(chǎn)到戶政策落實后鄉(xiāng)村的變化，文中表現(xiàn)出村莊的哪些變化？
（4）小說在敘述中穿插了環(huán)境描寫，這樣寫有哪些作用？請結(jié)合作品簡要分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