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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梨花屯去
何士光
      這故事開場時是頗為平淡的，只是后來，馬車快要進梨花屯，而兩個乘客也沉默時，回過頭來看一看，興許才有一點故事的意味……
      一輛馬車從白楊壩出來，車夫是個老人家。在一座石橋旁，他把一個中年人讓到車上來。
      看得出，這是位下鄉(xiāng)干部。
      天色好晴朗。水田還沒有栽上秧子，但包谷已長得十分青蔥，初夏的山野，透露著旺盛的生命力，叫人沉醉不已。碎石的馬路拐彎了，爬坡了，又拐彎了，又爬坡了。不時有布谷在啼叫，車上的人似乎打起盹來了。
      不知過了多久，馬車停住。打盹的干部猛地抬頭，看見有人正上到車上來。
“啊，謝主任？”來人猶豫地打招呼，似乎有些意外。
“是……老趙同志？”謝主任囁嚅了一下，也有些突然。
      車抖了一下，從橫過路面的小小水溝上駛過。
      謝主任把香煙掏出來，遞一支給老趙：“去梨花屯？”語氣中有和解的意味。
      老趙謹(jǐn)慎地回答：“是。”
“去包隊嗎？”
“是。勝利大隊。”
“我也是！”謝主任和藹地笑起來，“我們都是十回下鄉(xiāng)九回在，老走梨花這一方！”
      笑顏使氣氛松動起來。三只白鶴高高飛過，不慌不忙扇動著長長的翅膀，在藍(lán)天里顯得又白又亮……
“老趙，”謝主任開誠布公地談起來，“我一直想找機會和你談?wù)勀?！為七六年秋天在梨花挖那條溝，你怕還對我有些意見吶！”
“謝主任，你說到哪里去了！”
“實事求是嘛！當(dāng)時我是工作隊的負(fù)責(zé)人，瞎指揮是我搞的，該由我負(fù)責(zé)！有人把責(zé)任歸到你頭上，當(dāng)然不應(yīng)當(dāng)！”
“我……”
“我也明知那條溝不該挖，一氣就占了四十畝良田。但當(dāng)時壓力大??；上邊決定要挖，社員不同意挖，是我硬表了態(tài)：我叫挖的，我負(fù)責(zé)！”
“這種表態(tài)，”老趙想了一想，“我也表過……”
“那是因為我先表嘛！”謝主任接過話頭，“老趙，去年報上有篇報道，你讀過沒有？”
“哪一篇？”
“談得真好！”謝主任不勝感慨地說，“是基層干部座談。總結(jié)說：上面是‘嘴巴硬’，基層干部是‘肩膀硬’！基層干部負(fù)責(zé)任。像是報道的安徽……”
      路轉(zhuǎn)了一個大彎——在一座杉樹土崗前好像到了盡頭，接著又一下子在馬車前重新展現(xiàn)出來，一直延伸到老遠(yuǎn)的山埡口……
“正是這樣嘛！”謝主任點頭，“那條溝，責(zé)任由我負(fù)！”
“我也有責(zé)任！那是分派給我的任務(wù)。如果不是我催得緊，態(tài)度那樣硬，說不定就挖不成！責(zé)任歸我負(fù)！”
      雙方都有誠懇的態(tài)度，氣氛十分親切了，甚至到了甜蜜的地步。
      路旁出現(xiàn)了一條水溝，水歡快地流淌著，發(fā)出叫人喜悅的響聲……
      他們無拘無束地談下去了。談形勢，談這次去梨花屯糾正“定產(chǎn)到組”中出現(xiàn)的種種偏差，等等。后來，拉起家常來了……
      越近梨花屯，地勢就越平坦，心里也越舒暢。突然，謝主任拍了拍趕車?yán)蠞h的肩膀：“停一停！”
      老人家把韁收住了。
“兩年多沒到梨花，看看那條溝怎樣了！”
      壩子上水田一塊接著一塊，已經(jīng)犁過了。帶著鏵印的泥土靜靜地橫陳著，吸收著陽光，像剛切開的梨子一樣新鮮，透著沁人心脾的氣息……
      看不見那條溝。
      謝主任問車夫：“老同志，那條溝是不是在這一帶？”
“咹？”老人家聽不清。
      老趙大聲說：“溝——挖過一條溝?。　?br />“嗯，”老人家聽懂了，點點頭，“是挖過一條溝。唔，大前年的事嘍，立冬后開挖的。分給我們六個生產(chǎn)隊，每個勞力攤一截。我都有一截呢！頂上頭一段，是紅星隊……”
      看來老人家說起話來是絮絮不休的。老趙終于打斷了他：“現(xiàn)在溝在哪里？”
“哪里？”老人家搖著頭，“后來填了嘛，去年，開春過后……”
      謝主任問：“哪個喊填的？”
“哪個？”老人家認(rèn)真地想了一回，“沒有哪個。是我們六個隊的人商量的?？偛怀删妥屗鼣[在那里，溝不溝坎不坎的！唔，先是抬那些石頭。論挑抬活路，這一帶的人都是好手，肩膀最硬……”
      像我們在鄉(xiāng)下會碰到的許多老人家一樣，這位老人也有著對往事的驚人記憶。也許平時不大有機會說話，一旦有人聽，他們就會把點點滴滴說得詳詳細(xì)細(xì)，有幾分像自言自語，牽連不斷地說下去。說下去，平平靜靜的，像是在敘述別人的而不是自身的事情，多少波瀾都化為了涓涓細(xì)流，想當(dāng)初雖未必如此簡單，而今卻盡掩在老人家略帶沙啞的嗓音里了。
      后來，老趙提醒他：“老人家，我們走吧！”
      老趙的聲音，柔和得有些異樣。而且不知為什么，這以后不論是老趙還是謝主任，都沒再說一句話。
      啊，前面，雜樹的碧綠和磚瓦的青灰看得見了。是的，梨花屯就要到了！
1979年5月（有刪改）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和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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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．梨花屯的故事指向改革初期的現(xiàn)實，小說中的“包隊”“定產(chǎn)到組”等詞語，以及關(guān)于“安徽”的報道，使小說具有記錄歷史的意味。
B．第三段“初夏的山野，透露著旺盛的生命力”，路面雖不平坦，但身處其中也“叫人沉醉不已”，為故事情節(jié)提供了特定的背景，流露出生機勃勃的時代氣息。
C．小說后半部分描寫趕車?yán)先酥v述填溝等往事，進一步深化了時代主題，展現(xiàn)了群眾對上級決策積極糾偏的態(tài)度，使小說主題豐富。
D．小說結(jié)尾部分“而且不知為什么，這以后不論是老趙還是謝主任，都沒再說一句話”，表現(xiàn)了他們對趕車?yán)先苏f話絮絮不休的反感。
（2）小說的第一段安排別具匠心，請結(jié)合全文分析這樣寫的效果。
（3）小說中多次寫到“路”，請結(jié)合小說內(nèi)容、時代背景、思想主題等方面分析“路”的深刻意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