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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字勛章^①
【法】亨利?巴比塞      由于一次非常成功的偷襲，我們進入了加拉各村。村子里只剩下一些婦孺老弱。真湊巧，這天晚上，所有羅洛貝族的武士都出去打獵了。
      大家隱蔽在矮茅屋后面，子彈上膛，步槍平托，一切就緒，只待我們開火消滅所有這些人影兒。他們?nèi)匀灰粺o所知，三三兩兩地坐在石頭和地上。
      在我前面，有兩個黑人坐在一條長凳上，背靠著墻，默默無聲，一動也不動地緊偎著。我瞄準了右邊那一個，暗自思忖道：他們兩人沒完沒了地在談些什么呢？
      一聲號令！我們的步槍從四面八方同時發(fā)射，有如晴天霹靂。時間并不長，兩分鐘而已。這些漆黑的人影兒，全都嗚呼哀哉，被打發(fā)回老家去了。他們好像鉆進了地底下，又好像煙霧似的，風吹云散了。
      說實話，我承認，對逃過我們密集的排射，跟田鼠一般鉆進矮茅屋去的那些男男女女的幸存者，我們后來打發(fā)得有些過火。為了勝利的歡樂，這一場殺戮是可以諒解的，而且在戰(zhàn)場上這也是極其自然、極為人道的。至于我個人，必須交代一下，當時發(fā)生的事情，在我腦海里只留下一片極端混亂的印象。但是有一件事，我卻記得很清楚：兩個黑人，在我前面，我舉起步槍，瞄準了其中一個。這兩人后來我又見到了：因為我?guī)缀踅O倒在他們身上。就在前不一會兒，他倆還不言不語，現(xiàn)在卻變成了尸體，倒在長凳下。這是兩個小黑人，一男一女，身子蜷縮，相互緊抱著，酷似兩只緊握住的手……是一對戀人！這件事總是不以我的意志為轉(zhuǎn)移，縈繞在我的腦際。
      后來，我的腦子完全糊涂了：狂食暴飲，呼嚎吼叫，手舞足蹈，擠鼻子弄眼兒，亂蹦亂跳。突然，腦殼上一陣劇痛……我跌倒了……不省人事。
      六個星期以后，在圣路易醫(yī)院我才恢復了神智：一天早晨，我睜開了兩眼，四周呈現(xiàn)出一片白色，散發(fā)著一股碘酒氣味。此后旁人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告訴我所發(fā)生的慘?。何覀兊倪B隊過于疏忽，滯留在那被征服的村子里，而且倒地酣睡。因而，回家來的羅洛貝族的武士殺盡了我們?nèi)康娜?，全部，一個也沒剩?！澳敲次夷兀俊蔽覇?。他們告訴我，說運氣救了我，一所茅屋倒塌了，斷墻土塊把我壓倒在下面，但是卻把我遮蓋住了。第二天，遠征軍的主力重新占領了村子，洗劫了全村，終于把羅洛貝族人殺得一干二凈，還從掩蓋著我的坍塌的碎塊堆里，把我拖了出來……不過更妙的事還在后頭：總督來到我的床前，親手頒發(fā)給我五等榮譽勛章。我所有的同伴全都送了命，而我卻得到了勛章！這一天我是在一種無法描述的激情和一種至上的幸福中入睡的。
      七月的一個清晨，我抵達維勒福城。我穿上了我原來的那件軍大衣，掛上了我的新勛章，昂著頭，邁著方步。天?。《嗝戳瞬黄鸬臍g迎會！車站，樂聲響連天，列著隊的少女，年幼的和年輕的，全都穿上了節(jié)日的盛裝，搖著旗子，揮著花束。人們把我擁到市政廳去進午餐。席前，席后，沒完沒了的演說，所談全是關于我一個人的事。大家稱我：“加拉各光榮的幸存者，塞內(nèi)加爾的英雄”。
      將近黃昏，午餐才告結束。人們平靜下來，一位新聞記者走到我的座位旁，請我為他的報紙親自跟他談談我的光榮事跡?！班牛?，”我說，“就是這樣……我……我……做了……”然而我找不到任何詞句來繼續(xù)這個開場白，只好啞口無言，呆望著他。我的手臂莫名其妙地亂揮了一陣，落了下來?！拔矣洸磺宄耍　蔽覠o可奈何地這樣說。
      “回答得真妙！”這個自作多情的花花公子尖著嗓門喊叫著，“這位英雄連他自己立下的豐功偉績都不屑回顧！”
      我微微笑了笑，大家散了席。我沿著教堂旁邊的小石子路走回家。夜色已降臨，我不時眨著眼睛，兩眼冒金星，兩腳異常沉重，腦海里昏昏沉沉，我總覺得有件心事放不下。
      不錯，那位報販子提的那個荒謬的問題，像一根釘子插進了我這可憐的腦袋，“你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？”對呀！是什么，到底是什么呢？很明顯，我做了些絕非尋常的事，十字勛章就是證明，但是，究竟是什么呢？……我突然立定在昏暗的小路當中，我站在那兒，有如埋進地里的一塊界石。我尋思著，很遺憾，百思不得其解；我忽然忘記了自己的功勛，就像我全然不曾有過什么功勛似的。
      我心中異常不安，繼續(xù)向前邁著步子，和從前一樣往家里走去。這時，在一個拐角上，我透過昏暗的月色，發(fā)現(xiàn)有兩個人，互相緊偎著坐在莊園里的一條長凳上，他們像是手拉著手，誰也不說話；不過，他們似乎沉湎在一種共同的寂靜之中。朦朧的夜霧中，一點也看不清他們的模樣，只能分辨出他們的形體和察覺出他們勝似語言的那種內(nèi)心的交往。
      “哎呀！”我叫了一聲，又站住了。
      兩眼直望著村鎮(zhèn)深處的這個拐角，驟然間我恍如看見了另外一個村莊，現(xiàn)在它已被消滅殆盡，這個村子和全體居民，最要緊的是那兩個小黑人，都已從這地球上消逝了。他倆曾經(jīng)活生生地出現(xiàn)在我眼前，雖然只看到他們的形體，只察覺到他們那種心靈相通的默契……這對小黑人，由于夜色的簡化作用，就和這里的兩個人影一模一樣。
      這兩個影子，那兩個黑人……我會發(fā)現(xiàn)他們之間有一種聯(lián)系，這實在是太傻了，因為這種可笑的聯(lián)想，本來應該使我發(fā)笑的，卻使我哭了。我的手伸向十字勛章，把它從胸前摘了下來，很快地塞進口袋深處，好似一件偷來的東西。
【注】①小說以19世紀法國發(fā)動的一場侵略非洲的戰(zhàn)爭為背景。
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內(nèi)容的理解和賞析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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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．“我”在偷襲進入加拉各村后，將步槍瞄準了兩個緊偎著的黑人，等待射擊的號令，場面靜默又緊張。
B．連隊的士兵被殺，“我”成為唯一的生還者，清醒后各色人物輪番登場，共同勾勒出當時社會的面貌。
C．被掩埋在坍塌的碎塊堆里的經(jīng)歷使得“我”在歡迎會結束后回家的路上，仍感覺腦?；杌璩脸痢?br />D．小說聚焦于個人的生存與命運，反映了極為深刻的社會問題，以小見大，引領讀者領悟其中意蘊。
（2）下列對小說藝術特色的賞析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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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．小說開頭簡短，信息量卻豐富?！俺晒Φ耐狄u”“武士都出去打獵了”，其中暗含因果關系，又為下文埋下伏筆。
B．短句“一聲號令”“兩分鐘而已”“全都嗚呼哀哉”“風吹云散了”寫出了屠殺過程之快，屠殺者心理的暢快。
C．小說心理描寫傳神，“為了勝利的歡樂，這一場殺戮是可以諒解的”寫出了“我”荒誕、真實又具有代表性的心理感受。
D．小說以兩個小黑人為明線，以“我”參與戰(zhàn)爭并生還為暗線，明暗線交織突出了人物形象，豐富了小說主題。
（3）小說中寫新聞記者采訪“我”的情節(jié)有什么作用？
（4）小說題為“十字勛章”，意蘊豐富。請結合文本簡要分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