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莓園里
洪放
      彩霞每天一進(jìn)園子，就能看見那個身影。但今天沒有。看來，父親是真的讓他回去了。事實上也不是回去。在這個村，還有隔壁的村，他是個香餑餑。
      他從農(nóng)科所回到這村子里，開了間草莓醫(yī)院。這名字多新鮮，彩霞當(dāng)時就覺得有意思。她是在草莓醫(yī)院開了幾天后的一個黃昏，悄悄去看了一眼。他身材中等，皮膚白凈，臉上總掛著笑。他雖然開了醫(yī)院，卻從不坐診，只出診。他到每家每戶的園子里，像個醫(yī)生般的診斷，下藥，驅(qū)蟲，清火……他的腰躬在架子旁的樣子，就像被無數(shù)的草莓給拉扯著，又像是在和它們說著悄悄話兒。
      彩霞讓父親也請了他過來。漸漸地，彩霞就想聽懂他和草莓說的話了。她問他：你們說啥呢？
      我問它是不是生蟲子了？哪里疼啊？天下的植物跟人都一樣。要仔細(xì)聽聽，它們病了，也在喊疼。再仔細(xì)看看，也在皺著眉頭，低著腰。一旦把病治好了，它們就舒展開了，結(jié)的果兒也更抻更水靈了。
      這么多學(xué)問？彩霞前些年在外面打工，去年才回到村里，跟著父親種草莓。她知道草莓什么時候下種，什么時候發(fā)芽、長葉、開花、結(jié)果，可她不知道這里面頭頭道道的事。她跟在他后面，看他開方子，拿藥。藥下去后，第二天，第三天，他指著草莓的葉子說：你看，它們都在笑著呢。
      去年，草莓趕上了大年。全縣全鎮(zhèn)全村的草莓，幾乎都滿趟兒地賺大發(fā)了。彩霞家原來沒蓋起來的二樓，又開始蓋上了，還里外裝修了一遍。父親說：等今年的莓季下來，就把婚事辦了。
      彩霞鼓著嘴：我不辦。
      父親提高了聲音：人家酒都吃了，能不辦？給我聽著，等莓子收了，就辦，熱熱鬧鬧地辦。
      我不。彩霞說著扭頭進(jìn)了莓園。她正好看見他站在架子邊上，用放大鏡照著草莓的葉子。她有些沒好氣地說，就知道天天照照照，除了跟草莓說話，還知道啥？
      真不知道啥。我不就是干這個的嗎？
      哼。彩霞往園子深處走去。到了最里面，架子擋住了她。她鼻子一酸。但到底沒哭出來。她摸著草莓葉子，說：他跟你們說話，你們能不能把我的話再告訴給他？
      草莓葉子微微搖曳著。
      一連三天，他都沒到園子里來。彩霞便去問父親：他呢？
      我今年沒請他了。去年全村草莓大豐收，沒請他的，一樣長得旺，生得多。何必再花那冤枉錢？我這種了好幾年，路子也都熟了。再說，農(nóng)技站也能請到人。還有，也免得你整天丟了魂兒似的。
      我怎么丟了魂兒？彩霞說，這跟請不請他有啥關(guān)系？去年要不是他，中間那次蟲災(zāi)，我們家的園子就整個沒了。
      不可能。我有把握。還有，他提出要在園子里搞什么莓藝。這是啥玩意兒？能提高產(chǎn)量？我看他是想在園子里做花，拖著你。這事萬萬不成。
      父親性子倔，他定了的事，除了合作社的老社長外，沒人能干涉得了。
      彩霞便去請老社長。老社長聽她一說，便道：他這人就這樣，接受不了新事物，我回頭找他談?wù)劇?br />      彩霞回來時，順道去了他的草莓醫(yī)院。進(jìn)了屋子，就他一個人。彩霞問：真不去了？
      你父親說了，不要我去了。
      我沒說。
      可你們家，你父親說了算。
      你……彩霞臉上緋紅，說：我就問你，還愿不愿意去搞那什么莓藝？
      當(dāng)然想。我都計劃好了，有些基礎(chǔ)工作，都做了。
      都做了？我怎么看不出來？
      你當(dāng)然看不出來。等到全做好了，你就看出來了。他有些神秘地望著她，說：那可是個好看的秘密。真的好看！
      老社長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，晚上，父親吃飯時對彩霞道：明天，讓他再過來吧。不過有前提：你得到城里打工去，等臘月回來就辦婚事。
      果子銷得最旺的時候，彩霞回來了。她跑到園子里，卻被他給擋住了。他說：再過兩天。再過兩天！馬上就好了。
      彩霞朝里面望著，說：我怎么什么也沒看見？
      他笑著，有些調(diào)皮，又有些羞澀。他說：如果今年成功了，明年，我會在全村推廣。到時候，外來摘莓子的人，可就不僅僅是摘莓子了，還能……啊，差一點說漏了。過兩天你就知道了。
      父親晚上開始喝兩杯小酒。彩霞知道，那是父親心里因為收成而積攢的高興，他得借著酒勁兒好好揮發(fā)。父親說：明年，給你買臺車子，再過兩年，你弟弟大學(xué)畢業(yè)，給他在城里買套房子。父親抿了口酒：你結(jié)婚后還來這園子，明年再租個十畝二十畝地。
      我不結(jié)婚。彩霞想了想，終于說道。
      父親“嚯”地站了起來，望著彩霞：要悔婚？我丟不起那人！
      我已經(jīng)跟那男孩子說好了，他也同意。你就是去把事情說明了就行。父親氣沖沖地說：好端端的婚事，怎么就……要退了？我看還是園子里那個他給攪的。是不是，你說？
      是。彩霞不知怎的，一下子勇敢了。她覺得心里藏著他要給的秘密，因此有底氣了。父親頹然坐下，喝酒，嘆氣，不說話。
      過了兩天，到了揭曉秘密的時候。彩霞一大早就到了園子，他和父親正在討論草莓明年的品種問題。
      看見彩霞，他的眼神興奮而清澈。他指著園子里一些高高的架子，說：你們到上面去看看。彩霞和父親先后登上架子，放眼望去。
      啊，彩霞看著，心就像早晨那顆迫不及待要躍出來的草莓果，她只想把目光定在那莓架上。然后，她任著自己的目光，從莓架上，慢慢地，定在了他的身上。
      父親張著嘴，好一會兒，才說：沒想到，還能弄出這玩意兒。到處都是呢。
      彩霞用手機拍了一組圖片。下了架子，父親看著彩霞和他，突然冒出句話：明天，我就去把親給退了。
      很快，草莓論壇上發(fā)出了一組彩霞拍的莓藝圖片——大片的莓架上，那些成熟的草莓，組成了無數(shù)個心形。紅紅的，正在像夢一般地跳動……
（選自《光明日報》2022年11月18日14版）（1）下列對文本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的理解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C

C

A.小說寫“他”到農(nóng)戶家園子里診斷草莓生長問題的場景，展現(xiàn)了“他”認(rèn)真負(fù)責(zé)的服務(wù)態(tài)度和癡迷于園藝的專業(yè)精神。
B.“父親”自以為已掌握了草莓種植路子，不再需要指導(dǎo)，對技術(shù)員搞莓藝一事也很反感，這說明他易滿足且排斥新生事物。
C.“就知道天天照照照，……還知道啥”，從彩霞的這些話語中，可以看出彩霞也開始對“他”的技術(shù)能力與水平產(chǎn)生懷疑。
D.“彩霞看著，……她只想把目光定在那莓架上”“父親張著嘴，……到處都是呢”，表現(xiàn)了父女倆對莓藝的驚喜和贊嘆。
（2）下列對小說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B

B

A.小說運用倒敘手法，先從彩霞未見到“他”寫起，再寫“他”被“父親”邀請和辭退的情況，從而使小說更具藝術(shù)張力。
B.小說采用第三人稱，以作者的視角來講述技術(shù)員的故事，表達(dá)了作者對故事中人物的心理感受，增強了故事的真實性。
C.小說不直接交代“他”搞的園藝是什么，到最后才解開謎底。這種延宕敘事法，放慢了敘事節(jié)奏，激發(fā)了讀者興趣。
D.小說對技術(shù)員的語言描寫十分精當(dāng)，準(zhǔn)確地表現(xiàn)了他專業(yè)水平高而又有創(chuàng)新精神、為人樸實且有點羞澀的形象特點。
（3）小說將彩霞的故事和草莓種植技術(shù)員的故事交織在一起來寫，這樣寫有什么好處？請簡要分析。
（4）簡要分析小說結(jié)尾段中“夢”的含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