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雞毛
汪曾祺
西南聯(lián)大有一個文嫂，她靠給學(xué)生洗衣服、拆被窩維持生活。每天大盆大盆地洗。她在門前的兩棵半大榆樹之間拴了兩根棕繩，擰成了麻花。洗的衣服夾緊在兩繩之間，風(fēng)把這些衣服吹得來回擺動，霍霍作響。大太陽的天氣，常常看見她坐在草地上（昆明的草多豐茸齊整而極干凈）做被窩，一針一針，專心致志。
學(xué)生叫她文嫂，她管學(xué)生叫“先生”。時間長了，也能分得出張先生，李先生……但是，沒有一個先生知道文嫂的身世，只知道她是一個寡婦，有一個女兒。人很老實。雖然沒有知識，但潔身（自好，不貪小便宜。
文嫂養(yǎng)了二十來只雞。這些雞都長得極肥大，很肯下蛋。隔多半個月，文嫂就挎了半籃雞蛋，領(lǐng)著女兒，上市去賣。蛋大，也紅潤好看，賣得很快?；貋頃r，帶了鹽巴、辣子，有時還用馬蘭草提著一塊夠一個貓吃的肉。
文嫂的女兒長大了，經(jīng)人介紹，嫁了一個司機(jī)。這司機(jī)是下江人，他來看過老丈母，每次回來，會給文嫂帶點曲靖韭菜花，貴州鹽酸菜，甚至宣戚火腿。下江人女婿答應(yīng)養(yǎng)她一輩子。文嫂胖了。
文嫂生活在大學(xué)的環(huán)境里，她隱隱約約地知道，那些“先生們”將來都是要做大事，賺大錢的。但聯(lián)大的人都有點怪，如今且說一個人。
此人姓金，名昌煥，是經(jīng)濟(jì)系的。其怪異處不勝枚舉，總括起來有三點：一是他所有的東西都掛著，二是從不買紙，三是每天吃一塊肉。他在他的床上拉了幾根鐵絲，什么都掛在這些鐵絲上，領(lǐng)帶、襪子、針線包、墨水瓶……他每天就睡在這些丁丁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臇|西的下面。學(xué)生離不開紙。怎么、窮的學(xué)生，也得買一點紙。金先生從不花這個錢。為什么要花錢買呢？紙有的是！聯(lián)大大門兩側(cè)墻上貼了許多壁報、學(xué)術(shù)演講的通告、尋找失物的啟事，形形色色、琳瑯滿目。這些啟事、告白總有一些空白的地方。金先生每天晚上就帶一把剪刀，把這些空白的地方剪下來，并把這些紙片，按大小、紙質(zhì)、顏色，分門別類，裁剪整齊，留作不同用處。他每晚都開夜車。開夜車傷神，需要補(bǔ)一補(bǔ)。于是他按期買了豬肉，切成大小相等的方塊，借了文嫂的鼎罐（他借用了鼎罐，都是洗都不洗就還給人家了），在學(xué)校茶水爐上燉熟了，密封在一個有蓋的瓷壇里。每夜用完了功，就打開壇蓋，用一只一頭削尖了的筷子，瞅準(zhǔn)了，扎出一塊，閉目而食之。然后，躺在丁丁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氖参镏?，酣然睡去。因此，同屋的那位中文系夜游神送給他一個外號：“一十年目睹之怪現(xiàn)狀”?？墒墙鹣壬共辉诤?，他很快就要畢業(yè)了，并已經(jīng)在重慶找好了事，就要離開西南聯(lián)大，上任去了。
這時，文嫂丟了三只雞，一只筍殼雞，一只黑母雞，一只蘆花雞。這三只雞不是一次丟的，而是隔一個多星期丟一只。早上開雞窩放雞時還在，晚上回窩時就少了。文嫂到處找，也找不著。她又不能像王婆罵雞那樣坐在門口罵——她知道這種潑辣做法在一個大學(xué)里很不合適，只是一個人叨叨：“我口乃（的）雞呢？我口乃雞呢？……”
文嫂出嫁的女兒回來了。文嫂嚇了一跳：女兒戴得一頭重孝。她明白出了大事了。她的女婿從重慶回來，車過貴州的十八盤，翻到山溝里了。女婿的同事帶了信來。母女倆顧不上抱頭痛哭，女兒還得趕緊搭便車到十八盤去收尸。
女兒走了，文嫂失魂落魄，有點傻了。但是她還得活下去，還得過日子，有很多先生都畢業(yè)了，要離開昆明，臨走總得干凈干凈，來找文嫂洗衣服，拆被子的多了。有的先生要走了。行李收拾好了，總還有一些帶不了的破舊衣物，這些先生就把文嫂叫了來，隨她自己去挑揀。挑完了，文嫂必、讓先生看一看，然后就替他，們把宿舍打掃一下。
金昌煥不聲不響地走了。二十五號的朱先生叫文嫂也來看看，這位“怪現(xiàn)狀”是不是也留下一些還值得一揀的東西。
什么都沒有。金先生把一根布絲都帶走了。他的王國里空空如也，只留下一個跟文嫂借用的鼎罐。文嫂毫無所得，然而她也照樣替金先生打掃了一下。她的笤帚掃到床下，失聲驚叫了起來：床底下有三堆雞毛，堆筍殼色的，一堆黑的。一堆蘆花的！
文嫂把三堆雞毛抱出來，一屁股坐在地下，大哭起來?！鞍⊙教靺?，這是我口乃雞呀！我口乃筍殼雞呀！我口乃黑母雞，我口乃蘆花雞呀！……”
“我寡婦失業(yè)幾十年哪，你咋個要偷我口乃雞呀！……”
“我風(fēng)里來雨里去呀，我的命多苦，多艱難呀，你咋個要偷我口乃雞呀！……”
“你先生是要做大事，賺大錢的呀，你咋個要偷我口乃雞呀！……”
“我口乃女婿死在貴州十八盤，連尸都還沒有收呀，你咋個要偷我口乃雞呀！……”
她哭得很傷心，很悲痛。她好像要把一輩子所受的委曲、不幸、孤單和無告全都哭了出來。
（1）下列對本文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的理解，不正確的一項是 CC
A.汪曾祺晚年寫《雞毛》，所寫是他早年就讀西南聯(lián)大的見聞，小說有對青年及其成長的歷史性反思，又有其深刻的現(xiàn)實性。
B.《雞毛》通過再現(xiàn)兩個人生軌跡并不相同的人物偶有的生活交集，寫出了市井百姓生活的原味，并以此探觸了真實的人性。
C.文嫂尊稱學(xué)生為先生，而“先生”并不知道文嫂的身世，金昌煥甚至還偷吃文嫂的雞，作者用點面結(jié)合的方式說明聯(lián)大學(xué)生冷酷無情，自私自利。
D.小說篇幅雖短小，卻對掙扎于社會底層的文嫂的生活，以及他經(jīng)歷苦難、消解苦難的方式有獨到的洞察與理解。
（2）下列對本文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 DD
A.《雞毛》以筆記散文的格調(diào)講述故事，作者信手拈來日常生活的細(xì)節(jié)，表現(xiàn)了人物最真實的性情及心理，一如行云流水，全無滯礙。
B.《雞毛》里文嫂是串連全篇的人物，小說先刻畫出文嫂勤苦持家且潔身自好的性格特點，再在強(qiáng)烈對比色彩中，引出金昌煥這號人物。
C.《雞毛》看似并無貫穿小說始終的線索，名為《雞毛》僅在結(jié)尾處寫三堆不同色的雞毛，剛提及便收場，卻是刻畫人物最重要的一筆。
D.《雞毛》用透亮筆調(diào)寫文嫂的善，用暗諷手法寫金昌煥的惡，厭憎他的摳門、損人利己，但肯定他從不花錢買紙，并無揶揄的成分。
（3）小說以“雞毛”為題，有什么作用？請結(jié)合全文簡要分析。
（4）小說是如何塑造金昌煥這一人物形象的？請簡要分析。
【答案】C；D
【解答】
【點評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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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布：2024/5/27 14:0:0組卷：14引用：1難度：0.6
相似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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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．閱讀下面的文字，完成下列各題。
清水洗塵
聶鑫森 這是1966年深秋的一個夜晚，古城湘潭平政街“洗塵池”澡堂壁上的掛鐘，洪亮地敲了九下。
按規(guī)定，澡堂營業(yè)到晚上八點就下班了，顧客早已走盡。工作人員也陸續(xù)回家了，只剩下浴池班班長于長生和小徒弟張慶在打掃衛(wèi)生。幾個大池子里的水都已放干，池底、池沿也都擦拭干凈。原本浴池的頂端有幾個雅間，現(xiàn)在緊緊地關(guān)著，里面放著木浴盆、小床、茶幾，浴盆上安著冷、熱水龍頭。舍得花錢的顧客可以自己調(diào)節(jié)水溫，可以洗過澡后舒服地躺到小床上，可以請人推拿按摩，可以喝一壺泡好的茶。但這個項目在幾天前已經(jīng)取消了，上級說，只有剝削階級才有這些臭講究!
于長生望著那些雅間，惆悵地嘆了口氣。
“張慶，關(guān)門吧，我們爺倆也該歇口氣、喝口茶了，今晚輪到我們值班哩?！?br /> 張慶說：“好咧--師傅?！?br /> 兩個人剛走進(jìn)店堂，從外面急匆匆走進(jìn)一個人來。四十歲出頭，臉黃而瘦，額頭上還有血跡，目光散亂，步履踉踉蹌蹌，身上的衣服很破舊，特別是膝蓋那個地方磨損得很厲害。
張慶吆喝一聲：“喂，下班了，明日再來!”
那人驚悚地收住腳步，小聲說：“我……好多日子沒洗澡了，是否可以……”
于長生幾步走上前，把來人上下打量一番，然后說：“您啦，請!”
張慶覺得很意外，不是下班了嗎？
于長生對著張慶一揚手，吼道：“關(guān)門!”
張慶忙答應(yīng)：“是，師傅?！?br />“開雅間，把鍋爐燒起來，讓客人好好洗個澡!”
來人說：“師傅，我……沒帶這么多錢?！?br /> 于長生說：“放心，還是五角!請您先去雅間稍等一會，我去沏壺茶來。”
張慶關(guān)好門，又去打開一個雅間，再一溜煙去了鍋爐房，不久便聽見鼓風(fēng)機(jī)吼叫的聲音。
又過了一陣，于長生端著一壺?zé)岵韬鸵粋€有蓋的茶杯，走進(jìn)了雅間，并順手帶關(guān)了門。
來人慌忙站起來，說：“師傅，叫我如何感謝您!”
“坐!快坐!我認(rèn)識您，您是成龍中學(xué)的校長齊子耘先生，我的二兒子就在貴校讀高中。我曾在家長大會上見過您。我叫于長生，活到五十歲倒真的糊涂了，有文化的人忽然都有罪了，怪事!”
齊子耘沒有答話，眼睛里閃出了淚光。
“我二兒子昨天回家時，說是參加了什么批斗會，被我用木棍子狠揍了一頓，打得他鬼哭狼嚎，保證再不去胡來了?！?br /> 齊子耘小聲說：“也不能怪他們。他們太年輕……”
聊了一陣，張慶在雅間外高喊一聲：“火旺--水熱咧--”
于長生忙站起來，走到浴盆前，先打水龍頭放水，他不停地用手去試水的溫度。這時節(jié)洗澡，水要熱，但不要燙。
于長生關(guān)了水龍頭，說：“齊先生，您先泡澡。半個小時后，我來給您推拿按摩。”
“不，不。我不配，也別連累了您?！?br />“我不過是個工人，還能把我怎么樣？”
于長生走出雅間，順手把門帶攏了。
“張慶，過半小時，給我到隔壁的飲食店去買一碗餛飩來！”
張慶吃驚地望了望師傅，然后說道：“好咧?！?br /> 于長生到池子邊搬了條板凳來，靜悄悄地坐在雅間的門邊。
約摸半個小時，于長生聽聲音就知道齊子耘洗好了，洗好了，便立即推門走了進(jìn)去。燈光下，他看見齊子耘的身上、手臂上，有一些紅紅紫紫的傷痕，便慌忙走上前，說：“您請伏在床上。這個項目早就取消了，但我要為您顯一顯手段?！?br /> 齊子耘伏趴在床上，于長生彎腰立在旁邊，雙手握成空心拳，開始在他的脊背上，小心地繞開傷痕，緊敲輕捶。
“痛嗎？齊先生?！?br />“不……痛?！?br /> 拳頭忽然停住了。于長生說：“齊先生，有句話不知當(dāng)問不當(dāng)問？”
“您問吧?！?br />“如果我猜得不錯，您是從學(xué)校逃出來的？”
“是?！?br />“您受了許多罪，從您的目光里我看出您很絕望?！?br />“對。您說這日子怎么熬過去，罰跪、批斗、挨打、游街，沒完沒了的。”
“那么，我告訴您一句話，這個世界不可能總是這樣，而且什么人都可以沒有，獨不能沒有老師！您要咬緊牙挺住，為了許許多多的孩子，好好地活下去?！斓鼐H師’，這個道理是鐵定的，假如連老師都不要了，這個世界也就完了！您說是不是？”
齊子耘的肩膀猛烈地抽搐起來，終于壓抑不住，傷心地伏在枕上慟哭起來。
“齊先生，像我，還有和我一樣的人，把孩子交給老師，心里感激得很啦?！?br /> 齊子耘掙扎著爬起來，揩干淚，說：“于師傅，我原本想好好洗個澡，就……現(xiàn)在，我要罵自己是個膽小鬼，是個不負(fù)責(zé)任的人！這個澡，把我洗明白了?！?br /> 于長生抓過一塊大浴巾，給齊子耘披上，然后，對著他畢恭畢敬地鞠了一個躬。
門外，張慶一聲高喊：“小肉餛飩--趁熱吃哩--”
……
第二天上午，“洗塵池”門外的大街上，傳來一陣一陣的鑼聲和驚天動地的口號聲。
于長生和張慶從澡堂里跑了出來。
張慶說：“師傅，走在前面的是昨夜來洗澡的那個人?！?br /> 于長生說：“那是齊先生，齊子耘校長！”
他看見齊子耘掛著大牌子，敲著一面鑼，從容地走著，臉色很是平靜。他的目光又掃視那些戴紅袖章的紅衛(wèi)兵，里面沒有他的二兒子！
于長生忽然響亮地喊道：“‘洗塵池’有客人喲，里面請--”
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和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最恰當(dāng)?shù)囊豁検?!--BA-->
A．小說以“洗塵池”的掛鐘“洪亮地敲了九下”開頭，不僅是為交代故事發(fā)生的時間地點，更是為了強(qiáng)調(diào)齊子耘白天不能出來洗澡的現(xiàn)實處境。
B．小說以于長生響亮的喊聲作結(jié)，余韻悠長，既暗示了“洗塵池”是動亂時代的一個清潔之所，又巧妙地傳遞了他對齊子耘的鼓勵和敬佩，頗具匠心。
C．小說善于運用細(xì)節(jié)描寫表現(xiàn)人物內(nèi)心的情感，齊子耘飽受折磨后的絕望心理，就是通過齊子耘“肩膀猛烈地抽搐”“伏在枕上慟哭”表現(xiàn)出來的。
D．小說語言簡潔，情感樸實，作者通過明暗線交織的寫法，生動地塑造了古城湘潭人物群像，展開了一幅特殊歷史時期人情世態(tài)的畫卷。
（2）小說在刻畫于長生這個形象時，突出了他的哪些性格特征？請簡要分析。
（3）有人認(rèn)為，小說中的張慶是一個多余的形象，你同意這種觀點嗎？談?wù)勀愕木唧w理由。發(fā)布：2024/12/25 17:0:4組卷：14引用：2難度：0.9 -
2．閱讀下面的文字，完成各題。
望春風(fēng)
金曉磊 宋小薇覺得新住進(jìn)來的老人有點怪。都已經(jīng)兩天了，他對所有的人還是不理不睬的，總是一個人沉默地躺在病床上。有時，點滴都快掛完了，他也不按鈴?fù)ㄖo(hù)士，害得主管他的宋小薇總要多跑幾趟去瞅一眼。已經(jīng)夠忙的了，還碰到這么個添亂的，真讓人不省心。
宋小薇有時不免在心里發(fā)幾句牢騷?？梢粋€轉(zhuǎn)身，宋小薇立馬原諒了老人。老人已經(jīng)87歲了，和她爺爺差不多歲數(shù)。俗話講“老小孩老小孩，老了就和小孩差不多了”，有點脾氣也可以理解，再加上住的又是病房一目之所及，除了白色，似乎還是白色：白色的墻壁、白色的床單、白色的被子、白色的吊頂，換成誰，都不會高興。
進(jìn)去給老人測體溫的時候，宋小薇看見發(fā)給他的食物又原封不動地擱在桌子上。宋小薇突然涌上一陣酸楚，俯下身子，輕輕地喊了一聲：“爺爺！”
老人的眼皮抬了一下，旋即又合上了。
“東西總要吃的，”宋小薇說，“否則，身體更加不會好了！”
老人嘴巴微張，有氣無力地吐出一句話來：“我想回家！”
宋小薇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，很快明白了老人的意思——他是想放棄了。
“爺爺，等身體好了，你就能回家了！”宋小薇也知道新冠病毒來勢洶洶，對于一個上了年紀(jì)的高危病人來說，明天會怎么樣，誰也說不清楚。可是不努力到最后，誰都不能放棄。
老人不依不饒，說：“我就想回家！”口氣跟個孩子認(rèn)定了眼前的一個玩具似的。
“爺爺，聽人說，你以前是音樂學(xué)院的教授？”
宋小薇邊說，邊俯身給老人拉了拉被子。她看見老人緊閉著的眼睛，像是突然被竹篾片劃出兩條細(xì)縫，冒出火星來。
宋小薇暗自一樂，趕緊趁熱打鐵：“爺爺，我兒子正在學(xué)小提琴，正想著以后請您指點指點呢！”
“我是樂團(tuán)的指揮，可不是拉琴的！”
“指揮啊，那更厲害！”宋小薇說，“這么多人都得聽你的。哦，不，不，應(yīng)該是都得看你的手勢，光想想就覺得挺牛的！”
老人沉默了一會，掙扎著動了下，咧著嘴笑著，說：“小鬼，被你說得手臂都餓了！”
宋小薇連忙起身去床尾，握住搖柄，順時針搖了六下，老人仰躺著，吃飯喝水剛剛好的姿勢。
進(jìn)入三月，老人的身體，和天氣一樣，漸漸好了起來。出院的病人越來越多。宋小薇沒有了起初那樣腳不沾地的忙碌。得閑，老人也會主動和宋小薇聊一些年輕時候樂團(tuán)演出的事情。
“爺爺，你指揮樂團(tuán)演奏過貝多芬的《命運交響曲》嗎？”宋小薇問。
宋小薇讀高中的時候是學(xué)校的文娛委員，現(xiàn)在最大的心愿，就是將來能有機(jī)會現(xiàn)場聆聽兒子作為其中的一名小提琴手上臺演奏《命運交響曲》。
“當(dāng)然有??！我最后一次指揮《命運交響曲》好像是千禧年那會兒！”老人面泛光澤，手臂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。
“一眨眼已經(jīng)是二十年前的事了，”老人感嘆道，“時間過得可真快！”
“是快啊，”宋小薇說，“爺爺，明天再給你去做個CT復(fù)查，相信你馬上就能回家了！”
宋小薇轉(zhuǎn)身要出門的時候，老人追問了一句：“小宋，我進(jìn)來大概多少天了？”
宋小薇看了看床尾的卡片，說：“是1月27日進(jìn)來的，一個多月了?！?br />“哦，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樣了？”老人兀自嘆了口氣。
“一切都在好起來！”宋小薇邊走，邊朝老人比劃了一個“OK”的手勢。
第二天早上，宋小薇和另一名志愿者推著老人去醫(yī)院的檢查區(qū)。出電梯，往右拐，就是通往檢查區(qū)的一條甬道。陽光像一件無邊的橘黃紗衣，一下將宋小薇她們從頭到腳都包裹起來了。宋小薇的腦袋里忽然跳出掛在病房走廊上的一句話來，“沒有一個黎明不會抵達(dá)，沒有一個春天不會到來”。
現(xiàn)在，黎明又一次抵達(dá)，春天終于也來了。
朝陽剛剛爬上遠(yuǎn)處一幢樓房的平臺。陽光絲線一樣柔軟，一點兒都不刺眼。
宋小薇放慢了腳步，側(cè)身問道：“爺爺，你想不想看會兒太陽？”
老人掩飾不住內(nèi)心的高興，連聲說：“好啊，好?。∥易蛱熳屑?xì)算了算，我已經(jīng)35天沒看到太陽了！”
于是，宋小薇將護(hù)理床停了下來。她們靜默著，一起望著東邊的太陽。
老人又朝南邊望了望。
老人還朝北邊望了望。
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靜了。宋小薇只聽見春風(fēng)在陽光里，汩汩地吹著。她還看見了浩浩蕩蕩的春風(fēng)正從四面八方趕來，一起喚醒這座英雄的城市。
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和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A．老人沉默地躺在病床上，不吃東西，暗示老人因自己年事已高身患重病而產(chǎn)生放棄治療的念頭。
B．“像是突然被竹篾片劃出兩條細(xì)縫，冒出火星來”這一細(xì)節(jié)直接表現(xiàn)出了老人內(nèi)心的轉(zhuǎn)變，改變了之前放棄治療的念頭。
C．“春天終于也來了”這一句語意雙關(guān)，既指春季到來了，也指防疫形勢好轉(zhuǎn)，各方面都好起來了。
D．老人在宋小薇的悉心照料下病情不斷趨好，由此表達(dá)了對醫(yī)護(hù)工作者在大災(zāi)中的無私付出的贊美。
（2）細(xì)節(jié)描寫是小說刻畫人物的重要手段，請分析文中兩處劃線句體現(xiàn)的人物心理。
①老人的眼皮抬了一下，旋即又合上了。
②老人面泛光澤，手臂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。
（3）小說敘寫了宋小薇和老人之間的故事，你認(rèn)為誰才是小說的主人公？請結(jié)合小說內(nèi)容簡要分析。發(fā)布：2024/12/29 9:0:3組卷：8引用：1難度：0.6 -
3．閱讀下面的文字，完成下列各題。
兄弟
徐則臣
尋找孿生兄弟的少年從兩軍對壘的中間地帶走過，在殺聲震天之前，對兩隊人馬各看了一眼。月光正好。我躲在人群里，看見他轉(zhuǎn)向我們時，夢幻般地笑了一下。
一個星期以前，他從南方來到北京，背著雙肩包，走走停停，最終落腳到我們隔壁的院子。他到北京來找另一個自己。他從口袋摸出一張揉皺了的五寸照片，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咧著嘴傻笑，可能一歲都不到，頂著一頭稀疏柔軟的黃毛?！按魃酱ǎ彼f。然后從另一個口袋又摸出一張照片，十歲左右，穿著一身花格子小西裝，雙手掐腰繼續(xù)傻笑。他說，“我?！贝魃酱ú[起了眼，目光幽幽地放出去，像一只翅膀無限延長的烏鴉飛過城市的上空。
一歲不到，他不好好吃飯，爺爺奶奶指著一張精美相框里的照片說：
“認(rèn)識嗎？”
戴山川指指自己。
爺爺奶奶搖搖頭，“不是這里的你，是在北京的你?！?br /> 他不好好睡覺，爸爸媽媽也指那張照片給他看，“再不睡，咱們換了那個戴山川回來吧?！?br /> 戴山川趕緊閉上眼。
后來，他終于明白鏡框里的小孩不過是個借口，那個戴山川一直停留在不到一歲的模樣。但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已經(jīng)離不開他了。
戴山川成了戴山川的朋友。他是最好的朋友，也是唯一的朋友。
他說，“你沒想過，這世界上還有另一個自己？”
“我沒有?！?br />“如果有呢？”他很認(rèn)真地提醒我，
“再想想?！?br /> 沒有如果，我對他擺擺手。
“如果有呢？”他提醒鴨蛋，“再想想?！?br /> 鴨蛋歪著頭想?！坝?！”他開心地拍著巴掌，“我媽媽說，我要再哭，她就把所有好吃的都給我弟弟?！?br />“你媽媽說過你弟弟在哪兒嗎？”
“沒有，我媽媽就說，長得跟我差不多?！?br /> 他把鴨蛋從小板凳上拉起來，“走，我?guī)闳タ纯茨愕艿荛L什么樣。”
我站在屋頂上，看見戴山川牽著鴨蛋的小手出了隔壁的院子。
鴨蛋四歲，河南人老喬的兒子。老喬一家租住的是院子里單蓋的一間屋，戴山川和幾個賣盜版碟的擠在正房里。老喬帶老婆一早推著車子出門了。鴨蛋留在家里跟一幫閑人玩。現(xiàn)在，戴山川把鴨蛋帶出了院子。
我在屋頂?shù)奶柕紫麓蛄藗€瞌睡，戴山川和鴨蛋回來了。鴨蛋舉著一張大照片對我喊：
“你看，我弟弟！”
什么弟弟，就是鴨蛋自己。這個戴山川，帶鴨蛋去了趟照相館，就給他撿來個弟弟。攝影師給鴨蛋換了身時髦的小衣服，還有件掛著懷表的小馬甲，鴨蛋裝成弟弟，兩只手有模有樣地插在褲兜里。
我走到屋頂邊緣：“你這不是禍害鴨蛋嗎？”
“怎么是禍害？”戴山川說，“鴨蛋多孤單，咱得給他找個伴兒。”
聽得我倒是心頭一熱。我就問鴨蛋：
“鴨蛋，你弟弟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雞蛋！”鴨蛋自豪地說，“我叫鴨蛋，我弟弟叫雞蛋！”
必須說，雞蛋對鴨蛋起到了效果。老喬說，雞蛋太好使了，只要一指貼在墻上的雞蛋，鴨蛋立馬聽話，該吃時吃，該喝時喝，該睡覺時睡覺。一個人待著也不吵不鬧，臉對臉跟雞蛋說話，弟弟長弟弟短，那個親熱勁兒！
出大事了。兩幫閑人無事生非，從小打小鬧到兩軍對壘，沒想到真會出了人命。執(zhí)法隊先是半夜三更突擊檢查暫住證，無證游民一律遣返；接著清查周邊違章建筑，一律拆除。
那兩天不斷有人過來告別。到了后天，推土機(jī)轟隆隆開到西郊，直接開到老喬租住的簡易房下。
老喬老婆說，還有幾樣?xùn)|西，再給五分鐘。隊長豎起右手食指和中指：兩分鐘。然后盯著手表看。
老喬兩口子穿著拖鞋往房間跑，出來時候拖拖拉拉抱了一堆，抓到手的全往外扔。隊長彎下食指和中指。推土機(jī)司機(jī)加了一下油門。鴨蛋突然大叫：
“雞蛋！雞蛋！我要雞蛋！我要弟弟！”
他說的是貼在床頭的照片。我想沖進(jìn)去，但推土機(jī)怒吼了，我趕緊收住腳。一個人沖進(jìn)房間，是戴山川。司機(jī)聽清楚我們大喊“有人”時，踩剎車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。我們看見簡易房在左右晃動幾秒之后，轟隆隆倒塌了。
除了鴨蛋還在哭叫他的弟弟雞蛋，所有人都呆若木雞。
那一段時間的確很長，相當(dāng)之長。塵煙拔地而起。一間簡陋的房子，連廢墟都單薄。司機(jī)嚇得推土機(jī)也熄了火。院子里只剩下鴨蛋的哭喊和風(fēng)聲。我確信時間是有聲音的，我?guī)缀跄軌蚵犚姇r間正以秒針的速度咔嚓咔嚓在走。廢墟寂靜。然后，寂靜的廢墟突然發(fā)出了一點聲響。塵煙稀薄，我們都看見碎磚頭嘩啦又響一聲，一只手從磚頭縫里一點點拱出來，一張皺巴巴的照片出現(xiàn)在廢墟上。鴨蛋掙脫母親，邊跑邊喊：“弟弟！”
（有刪節(jié)）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和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A.小說開篇用夢幻一般的筆調(diào)描繪出亦實亦虛的畫面，既渲染了奇詭的環(huán)境氛圍，又與后文“對壘”情節(jié)相互照應(yīng)。
B.老喬兩口子冒著生命危險搶救物品，卻唯獨忘記鴨蛋貼在床頭的珍貴照片，折射出人們對情感需求的普遍漠視。
C.小說最后“放”戴山川一條生路，于創(chuàng)作意圖而言體現(xiàn)出溫暖與祝福，于藝術(shù)構(gòu)思而言終是稍覺突兀的一處曲筆。
D.小說以人物對話為主要表現(xiàn)形式，既精簡了敘述筆墨，更富有藝術(shù)張力，又有利于展現(xiàn)人物心理，凸顯人物性格。
（2）簡要分析小說中“我”的形象。
（3）“尋找兄弟”是小說的隱喻性主題，請結(jié)合全文探究其深厚的意蘊。發(fā)布：2024/12/23 4:30:3組卷：8引用：1難度：0.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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