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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誕樹與婚禮
[俄]陀思妥耶夫斯基      那天我目睹了一個排場很大的婚禮，一見那婚禮我就想到那棵圣誕樹。事情是這樣的。
      在五年前的除夕，我應(yīng)一位商界人士邀請，參加一個兒童舞會。這人身居高位，交際廣，神通大。所謂兒童舞會只不過是托詞，其實是父母們聚集在一起，佯裝單純、隨便地討論與他們利益攸關(guān)的事。
      我是局外之人，一晚上沒與什么人交際。
      舞會上有位要人，人們叫他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。主人和主婦沒完沒了地諂媚他，其他人也都圍著他打轉(zhuǎn)。我在這位要人面前覺得不好受，便在與孩子們玩了會兒后，走進一間無人的小起居室，坐在房間的盡頭。那里有一個養(yǎng)花的溫室，幾乎占了房間的一半。
      孩子們很可愛，不大一會兒，圣誕樹上最后的糖果就已被他們拉了下來。一個十一歲左右的女孩，像愛神丘比特一樣可愛，一副嫻靜沉思的神態(tài)，生著一雙夢幻般的圓圓的大眼睛。她離開其他孩子，帶了她的洋娃娃進了我待的房間，在一個角落里坐下。
“她父親是個大富商，”客人們彼此告訴，“已經(jīng)存了三十萬盧布做她的嫁妝?！?br />      我轉(zhuǎn)臉去看說話的一群人，我的目光與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的目光相遇。他站在那里，背著雙手，歪著腦袋，正聚精會神地傾聽。
      這家保姆的小男孩，躡手躡腳地走到小女孩和我待的房間里來。小女孩讓他坐在她旁邊，兩人一起給布娃娃穿衣。
      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，我?guī)缀跻蝾?，這時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突然走了進來。幾分鐘前他被介紹給那闊女孩的父親，兩人一直熱切地談話。
      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，喃喃自語，像是扳著指頭計算著什么。
“三十萬--三十萬--十一歲--十二歲--十三歲--十六歲--五年之后！就說是四分息--五乘十二--六十，假定五年后，它會達到，啊，四十萬，嘿--嘿！但那精明的老狐貍是不可能滿足于四分息的。也許他會得到八分，甚至十分。讓我們估它個五十萬。至少也有這個數(shù)，肯定無疑。超過這個數(shù)的，就作為零用錢?！?br />      他擤了一下鼻子，正打算離開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了那個女孩，便站住了。我在那些花木后面，他看不到。
      他的神態(tài)看起來非常緊張?；蛟S是那些計算使他有了想法，或許是其他理由。因此，他搓著手，再也站不穩(wěn)了。他剛想往前走，但又止步了，向四周看了看。接著，他好像感到自己在犯錯誤似的，抬起腳輕輕地朝那孩子的方向走去。
“你在這兒做什么，親愛的孩子？”他低聲說，看看四周，擰一下她的面頰。紅發(fā)男孩看到小女孩都快要哭了，便同情地抓住她的手，大聲啜泣。這惹怒了那男人：“滾開！滾開！”
      門口響起腳步聲。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一驚，直起身子。紅發(fā)小男孩更加驚慌，放開小姑娘的手，沿著墻根跑進了餐廳。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為了不引人注意，也朝餐廳走去，臉紅得像龍蝦。我跟著這貴人進了餐廳，在那里目睹了一出鬧劇。
      嚇壞了的孩子急忙鉆到桌子底下，那迫害者抽出麻布手帕當鞭子，要把他趕出來。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是個胖子，身軀沉重，兩頰肉鼓鼓的，肚子和腳踝像核桃一樣滾圓。這時他滿身流汗，氣喘吁吁，整個人像發(fā)了瘋。
      我開懷大笑，一時間把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高貴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凈。這時我們的主人在對面門口露面了。那男孩從桌底下爬出來，拭著膝蓋和肘部。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趕忙裝著拿手帕揩鼻子。主人上前告訴他，這就是要懇請他照料的孩子。孩子十分老實。他母親是個寡婦，在這兒當保姆。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一口回絕，說是已經(jīng)有十來個人在等著空缺。他厭惡地說：“依我看，這是個調(diào)皮的小流氓。滾開，小家伙！”
      他控制不住地斜瞥了我一眼。我也控制不住自己，直對著他的臉大笑。他轉(zhuǎn)過臉去對我不加理會，離開房間，走進了客廳。
      我笑不可抑，也走進了客廳。
“他結(jié)婚了嗎？”我高聲問站在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身旁的一個熟人。
      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。
“沒有。”我的熟人回答，對我這種故意的輕率大吃一驚。
      不久前，我經(jīng)過一家教堂。一群聚集在那兒觀看婚禮的人吸引了我的注意。這是個陰沉的日子，開始下起了毛毛雨。我穿過人群進了教堂。新郎是個身子滾圓、肚子像鍋的矮個子，穿著貴重的禮服。他奔來奔去，發(fā)號施令，忙這忙那地張羅。終于，說是新娘來了。我擠過人群，看見一個驚人的美女。她剛剛才算得上是少女。但美人臉色蒼白，愁容滿面，看起來心神恍惚。她臉上每個線條都顯露出絕等嚴肅，給予她的美一種特別的尊貴與莊重。但透過這嚴肅與莊重，透過那愁態(tài)，顯露出一個孩子的單純天真。她的容貌中有種無法形容的稚嫩神氣，似乎在無言地懇求憐憫。
      人們說，她才剛滿十六歲。我仔細看一下新郎，突然我認出了他就是朱利安?馬斯塔科維奇。在那五年中我再沒見過他。我再看新娘--天?。∥绎w快地走出教堂。我聽見人群中在議論新娘的財富--大約五十萬盧布的奩資，多少多少的零用錢。
“那么，他的算盤打得不錯呀?！蔽覕D出來到了街上，心里想。
（有刪改）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D

D

A.馬斯塔科維奇“歪著腦袋”“聚精會神地傾聽”“喃喃自語”“扳著指頭計算”，表明他對“已經(jīng)存了三十萬盧布做她的嫁妝”感興趣。
B.五年前的馬斯塔科維奇的計算與算計，五年后新娘的愁容，這些都與愛情無關(guān)，作者含蓄地說明，所謂貴族階級的婚姻，只不過是一場陰謀與算計。
C.作品表達了對小人物孤獨而沉默的憐憫。文中小女孩兒就屬于被凌辱的小人物，作者給予了深切的同情。
D.小說結(jié)尾的內(nèi)心獨白“他的算盤打得不錯呀”流露出了“我”對此的羨慕，表明“我”也不能免俗，體現(xiàn)了作家勇于自我剖析的精神。
（2）下列對小說相關(guān)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B

B

A.從構(gòu)思的方式來看，文本主要采用的是回憶的敘述方式，文本的主要內(nèi)容是“我”對“五年前”的一次兒童舞會的回憶。
B.文本采用第一人稱敘述，“我”是全知視角，由“我”敘述內(nèi)容，并帶上“我”的價值判斷，比如文中“我”兩次情不自禁地對馬斯塔科維奇的“嗤笑”，看出“我”的鄙視。
C.文中的心理描寫主要以兩種形式出現(xiàn)，敘述者“我”的心理直接以“思維活動”出現(xiàn)，兼有動作描寫。
D.文中通過較大的篇幅描寫馬斯塔科維奇的各種神態(tài)和動作，讓讀者能夠直接體會到馬斯塔科維奇內(nèi)心的狀態(tài)。
（3）請簡要分析文中圣誕樹的象征意義。
（4）有人認為，在馬斯塔科維奇身上，體現(xiàn)了分裂的雙重人格，這應(yīng)該怎樣理解？